等待本地蔬果水灵灵上市

龚静

小满前后整理前几年的画作，看到去年那幅蒲扇图，蒲扇上缀了六七颗荔枝，蒲扇一侧画了两只小茶盏，想起来彼时觉得缺点什么，未落款，这回取出，好像觉出点意思，大概也和节气吻合了。话说荔枝也上市了，倒是应景。心里一动，提笔蘸墨题了首打油诗：“蒲扇荔枝茶盏，随手偶成不栈。且得纸上残息，岂可雾里颓安。”恰合此时的心境，中年人当不恋栈，也容许一点点自安的颓然吧。

想起少时此时，外婆已在迎夏了。翻出去岁的蒲扇，蒲扇虽旧，重新滚条布边又精神了，摇一个夏天还是可以的。咸鸭蛋已经腌好，存在陶瓷瓮里，再是拮据，夏天过泡饭的咸蛋总要备着的。大麦粒决明子也要去药铺买起来，盛夏时晾一搪瓷钵决明子茶（大麦茶），回来谁都要咕咚咕咚几大口方解暑过瘾。这个时候，得琢磨着做酱了，等着盛夏的黄瓜腌成酱瓜。先去老街买比富强面粉便宜的标准面粉，面粉和了水和盐做成面饼，次第贴在竹制匾箩里，拿出去晒。梅雨前的江南湿漉漉的，檐下滴雨，外婆就收了竹箩将面饼阴在老式抽屉桌上，一面稍干，翻过来，竹箩上圈一个个淡淡水印，继续晒。面饼发酵了，长出霉斑，毛乎乎的白绒，嗯，成色颇佳。接下来切碎，浸在酱色粗陶缸里，酱油、盐、糖、味精融合了面饼，沉浮、浸润、晒，等夏阳成就一缸酱。

初夏的气温是上蹿下跳的，20多摄氏度舒服窃喜，30摄氏度呴势也不奇怪，外婆忙进忙出，脸上常汗津津的，除了应季食品，自己也得做几件夏季布衫，那套黑亮亮的老香云纱衣裤也从樟木箱里翻出来了，顺便也给我做两件的确良衬衫，长短袖各一。乘凉时的圆领衫比较简素，扯几尺不用布票的朝阳格零头布，领口袖笼挖一挖，来去缝一缝，凉快。

还有很多事呢，外婆叨叨着今年要晒茄子干缸豆干萝卜干，我也晓得我又要做小帮工了。逢熟吃熟的年代里，冬天的菜蔬一部分得靠人在夏日里的费心费力。

那时大棚未普及，物流不畅，菜场里多为本地蔬果。初夏的嘉定本地丝瓜炒毛豆炒蛋做汤，不会发黑，碧绿清嫩。周边村民摆摊集市的本地茄子米苋蓬蒿空心菜看着样子不那么弹眼落睛，味道却清鲜；还有番茄，那种洗洗即可生吃的沙瓤番茄，且蔬且果。很多年以后的今天，菜场里面号称的本地茄子又长又粗，本地丝瓜也又长又粗。这是本地的？卖菜的解释：是本地种的呀。一想，哦，种子不同了。前几年在家附近菜农小摊上倒是能买到本地的茄子丝瓜，“伲自家也吃的，好吃咯”，彼时正画蔬果系列，兴冲冲对着茄子写生，题为“本地茄上市”，蒙“夜光杯”编辑成全，还刊在了2018年5月11日的版面上。真正长短粗细曲度皮色皆相宜的紫茄子。不过，近日也关注到嘉定培育了樱桃、各色小番茄，还有枇杷，是我们少时难见的当令蔬果，已然成为新一种本地味。初夏、盛夏，樱桃、桃子、蜜瓜、西瓜……嘉定青浦崇明奉贤等上海市郊各色本地佳物等着上市呢，魔都的汁液饱满水灵灵岂止梧桐咖啡？

近日与毕业十年的研究生源源因事音频，她说起当年毕业求职时的兵荒马乱，还记得我说如果不专事学术，其实能胜任很多工作的，只要学习肯干。彼时她觉得是我失望于她的专业能力了，如今经过历练，由衷称然。颇感安慰，有些事有些话回望才会了然。其实于己亦是如此。通完话，反省，那些念及当年课堂的话实不必多言，丰盛与否，皆记忆罢，应季应令方好，恰似修心时刻。都说夏日养心为要，何止夏日呢，哪一季不需养心。

石榴艳，蜀葵彤，河道旁杏树上的果子已转黄，和枇杷赛熟呢。且不思不量，看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