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打湿梦境幽

吴翼民

近年多次去杭州或浙江其他地方小游，皆经由宽敞平坦的高速公路，很爽很快捷，几乎两三小时的车程便顺利抵达。如果一早出发，饭前还能浏览一下市容或就近的景点，实在省时省力，旅游便实现了效益最大化。

但对如今交通便捷赞叹之余，我也怀恋起了从前交通迟滞境况下的韵味，那种慢生活携来的悠长的风雅。在没有高速公路的年代，凭着发达的水网，苏浙之间的交通船运支撑起了半壁江山。譬方客运，从苏州抵杭州、从无锡抵杭州，这两条水路堪称热门航线、黄金水道。

由苏州抵杭州，完全是沿着大运河的航道运行，从无锡抵杭州，则要穿过茫茫太湖水域，而后归并到京杭运河。两条水运线路航程耗时大抵相仿，都是傍晚发船，翌日清晨便到达杭州卖鱼桥码头。也就是说妥妥地在船上睡一觉，睁开眼睛就是山明水秀的杭州啦，殊觉方便，因而很受欢迎，几乎买不到独立客舱的船票。没有客舱的统舱也行啊，在统舱一角席地而卧，打上个盹，不知不觉就杭城在望也。

我非常喜欢坐这两个航班的轮船，喜欢它水乡烟火气息的浓郁，喜欢它诗情画意的风雅。

苏杭班或锡杭班都是小火轮加拖驳，客舱都很洁净，四人一间或六人八人一间不等，上下铺，可卧可坐，如果沏上一杯好茶，坐着观望窗外沿岸的景致，便如风景的长轴徐徐拉开，令人目不暇接、心生欢喜。

且说起航是在傍晚时分，苏杭班驶出苏城，便是城郊水乡景色，一座接一座的石拱桥如一个个苍劲的驼背老人，倘若眼光敏捷些还能看到上了年代的石拱桥的桥联，宋元的抑或明清的？反正字迹剥落模糊，愈如此愈想看个分明，吟诵一下良多韵味；桥栏和沿河的驳岸如同老人残缺的牙齿，那石罅中伸出的藤蔓，若老人飘飘然的须发，真是古意盎然啊；船轻浪细，沿岸正在河滩洗涤的妇人会直起腰来，捋一下秀发，朝着客船端一张笑脸，在夕晖里分外甜美——苏杭班准点经过，庶几成了她们的时钟，该为家里人发镬动灶烧夜饭哉。

锡杭班起航就在太湖美丽的夕照下，湖面辽阔而静美，几处山岛愈显苍翠，山岛衔着山岛，远处的山岛呈浅黛色，几乎与云霞融为一体，勾画出雅致的山水画面，几翼白帆悬空在水面，看着不动，其实在动，那多半是黄昏归帆；经常还能见着湖鸥在水面和晚霞间翩飞，给静美的山水添几分活泼。诚然，航船穿越太湖水域，最让人心动的是颇为壮阔的涛声。毕竟是那么开阔的水域啊，涛声较之运河里要浑厚几许。往常也到湖畔观涛听涛，太湖的涛声虽不如海涛那么令人惊心动魄，却也足以一壮心胸，但远不如置身航船那样有切身感受。那湖涛向船打来，一起一落，船就一颠一簸，有了腾云驾雾的感受。终于船儿驶入了内河运河，涛声立时减小了分贝，心也随之平静了许多。

夜间航船在运河航行最勾诱人的是穿过或停靠一座座水乡小镇码头。运河本就如线索串珍珠般串联起一个个风情独特的小镇。这些小镇因河而建而兴，岁月悠久，连接着广袤的水乡农村，交通便利、商贾兴旺、经济繁荣，随便说上一个，都是大名鼎鼎，其后都排序江南古镇之列。当航船靠近这些小镇时，就能远远看到灯火勾勒出的轮廓，小镇入眠了，镇上的人们也入眠了，然而竹梆声声夹杂着柔糯的叫卖声，惊喜着旅客们的心情，还有沿码头的一个个店铺和摊点却闪烁着灯火勾诱着旅客的目光，船上人大抵会趁着到站或上船客上下船的间隙迅速浏览一下，购买水乡小镇的食品和其他土特产，嘉兴的火腿粽子、湖州的千张百叶、塘栖的甘蔗、平湖的西瓜……于是客舱里立时弥漫起了袅袅香味。

品尝过水乡小镇的美味后，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旅客尽兴了也疲倦了，参差地向梦乡滑去。好温馨的梦乡哦，都浸润在迢迢运河丝绸般绵软的清波里，而运河拍打船舷的轻轻涛声如一首悠远的湿漉漉的催眠谣，让旅人的梦境益发滋润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