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声

陆岸

读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有张舜民《卖花声·登岳阳楼》。评释只关文辞情意，自是一流；唯我中下根人，偶凭史记，强校事实。买椟还珠，羞煞羞煞。

词云：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敛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按《宋史》及《续资治通鉴长编》，元丰四年（1081），张舜民以文职随军，征讨西夏。战地苦寒，宋兵烧木械取暖，持兵刃打柴，他作诗曰“灵州城下千株柳，总被官军斫作薪”（《西征回途中二绝》）；最终战败，九死一生，又曰：“白骨似沙沙似雪，将军休上望乡台”。如此讥讽军政，被贬到郴州，监茶盐酒税。

张舜民是邠州人，中进士后，也在西北做官，这是他第一次到南方；记录途中见闻，有《郴行录》二卷。元丰六年（1083），经运河入长江，九月驻泊黄州，与苏轼同游数日。十月十四日到岳州，初登岳阳楼。十九日再登。廿日宴饮楼中，《卖花声》应当作于此时。

“木叶下君山”，君山在岳州城西洞庭湖中。湖西有鼎水、澧水注入；东北角接荆江西来，汇向东北。“一湖之间，分此四路也。每年十月以后，四月以前，水落洲升，四江可辨。余时弥漫，云涯相浃。”（《郴行录》）所以初冬登楼，可见“空水漫漫”。歌伎含羞遮面，斟酒满杯，将唱《阳关三叠》。如今南下戴罪，曾经“西去”平虏，曲是人非，思绪飘荡。

“醉袖抚危栏”，漫望西方，“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此路”是西征路，“青铜峡里韦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西征回途中二绝》）。而长安也在西方，遥不可及；西征南谪，圣心渺茫，宠辱却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