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

黄飞珏

奉老婆命，送女儿去淮海路的一家培训机构读英文戏剧。其间有些许空闲，兜到五原路，想去看看那间老房子。老房子就是一间亭子间，啥也没有，九平方米。洗手间在三楼。

1993年那会，刚被已经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甩了，不高兴见到满是她的遗留物的家，于是就在五原路租了这间亭子间。租金每月一百块。那一年上海有家媒体向社会招聘记者，600个报名，却只招10个。六轮过后，胜出的十个居然来自各行各业，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没有一个记者。海鹏是法院里的，白妹是酒店人事，刘胖是科影厂编导，桑、逸、咏是应届大学生，而我则是木偶剧团的小编剧。认定自己招罗了一群精英的，是后来做到主编的祖老。一个新闻狂人。主张新闻一定要有干预性。所以有事没事就开策划会。有时候一开一整天。不光开全员策划会，还要开小组会。

而那个年龄的我们最爱的终究是白相。所以，经常借口开策划会，挤到我的亭子间聚餐。

聚餐基本没硬菜，几个熟食，一个火锅，啤酒一箱。然后就海阔天空地聊未来。

吃完饭，经常是海鹏、小白、刘胖、我四个人开始打牌。而喝得差不多的桑、逸、咏在床上睡觉。

床很小，一米宽。年龄最小的咏睡最里面，逸是男生睡侧床，一条腿架在床边凳子上，而桑，一半睡在凳子上，一半睡在逸的腿上。至今仍在疑惑，吃了一个晚上老虎凳的刑罚的逸，有着怎样的毅力。

牌打到一半，永远是刘胖睡着了，被海鹏一个耳光打醒，然后胖子说，肚子不舒服，去三楼卫生间，然后又在马桶上睡着了。

其间，还真的策划了一些选题，如“过年抱一抱孤儿”“3·15暗访非法最低消费”等等。

单身的我们也有相好的，都没成，而且大多都没正式开始，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如同青春期闻到过一阵清香的风，只是现在已经记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亭子间属于一个大别墅，后来被整体收购改造。现在已经是一个网红咖啡屋。

我点了一杯咖啡，单坐在一张二人桌上，位置就在当年的亭子间。

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径直坐到对面，妖艳的装扮和精良的直播器材都在证明，应该属于网红或者试图成为网红的那一群。

知道这楼吗？上过直播吗？聊聊对小资生活的看法？……女孩的普通话带着一些口音，但是态度还算落落大方。

我说我在这楼住过。她大为惊讶，然后兴奋，然后说要开直播。我说我有事，要走了。她说别走，聊一下，她请我吃饭，或者我请她也可以。我说，我要去接女儿放学了……

其实我只想说些三十年以后的事，海鹏死了，刘胖子出国了，其他人基本泯然众生，而我基本忙于接女儿和服侍老人。

我走在五原路上，淮海路上，耳边蓦然响起一首歌，当爱已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