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4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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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版:夜光杯 2024-08-22

我从café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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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生

也许,对每个去过巴黎的人来说,都有一个自己的巴黎。同样,巴黎的迷人之处有很多,可每个人着迷的东西也不尽相同。有人迷恋香榭丽舍大街的奢侈品店,有人迷恋就像是从高级化妆品广告里走出来的时尚的巴黎女郎,有人迷恋像凡尔赛宫这样的奢华的宫殿,还有人迷恋可以将世界文明尽收眼底的卢浮宫博物馆,当然,也有人迷恋蓬皮杜这样的先锋艺术的美术馆,而对我来说,则是随处可见的临街的咖啡馆。在巴黎的十字路口或街角,总有好几家咖啡馆当街而立,经常很远就可以看见五颜六色特别是红色的遮阳棚上的法语“咖啡馆”的单词“Café”的字样,而且在遮阳篷下总是整齐地放着椅子和小圆桌,犹如孔雀开屏一般,似乎随时等待着客人的光临。有意思的是,咖啡馆的椅子一律是并排朝向马路,小圆桌放在前面,而不是像我们习惯的那样两两相对,中间用小圆桌隔开,用来摆放咖啡杯。

记得十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巴黎时,看到露天咖啡座椅这样的摆法,感觉非常惊奇,还特地和朋友一起坐下来喝了一杯,体验了一下。因为那时上海的咖啡馆还很少,基本上都在室内,很少有露天的咖啡座。可是,当我和朋友肩并肩坐在一起端起咖啡杯时,总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在上海,我们在咖啡馆里都是面对面坐着聊天的,可在巴黎,我们喝咖啡时面对的却是马路,看到的是人行道上走过的形形色色的行人和街上驶过的各种各样的车辆。可我却因此觉得有点不适应,每当行人从面前走过时,多少总觉得有点不自在,似乎总觉得经过的行人在看自己。所以,很快就和朋友把本来就不多的espresso一饮而尽离开了。

可是,这次我再来巴黎,再次坐在咖啡馆的露天座椅上时,却不再有很多年前那种奇怪的感觉了。相反,每当我在一个街头咖啡馆坐下来,端起白色的陶瓷咖啡杯时,都有一种面朝大街、心旷神怡的感觉。因为,虽然上海这些年来咖啡馆越来越多,甚至被外地的朋友不无戏谑地称为“咖啡市”,而且也有很多露天的咖啡座,但这样安排椅子的依然并不多。

我想,巴黎的咖啡馆的露天咖啡椅这样摆放,可能最初有各种原因,或者是为了节约空间,可以多摆几张椅子,或者是为了给人行道留下行人行走的空间,但这样一来,却让城市的街道成为流动的舞台,也因此让人行道上来往的行人,路上驶过的汽车,都成为一道流动的风景。而与之同时,也让那些坐在咖啡馆看风景的人成为一道巴黎的永远的风景。不知道这是不是与卢米埃尔兄弟在巴黎发明电影有关,尤其是当黄昏来临,我坐在露天的咖啡座上喝咖啡时,我觉得自己似乎在看一部永远不会结束的电影,它的名字叫“这就是巴黎”,或许,也可以叫“这就是巴黎的人生”。因为在巴黎,似乎每一个从街头走过的人都可以在街头的咖啡馆前坐下来看着这部永远在放映也永远在拍摄的电影,而每个人也都可以从咖啡馆的座椅上起身继续去出演这部属于自己也属于巴黎的永不停息的电影。

而我特别喜欢巴黎夏日漫长的黄昏。每当我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之后,在犹如黎明一般明亮的黄昏时分从地铁站里出来准备回到住的地方时,看到街角那些坐在咖啡馆里的人,都想走过去找个理由喝一杯。而在这个迷人的时刻,我总想起李义山的那句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因为在巴黎,完全可以把它改成,“只是近黄昏,夕阳无限好”。

当巴黎的迷人的黄昏降临时,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享受这一天里最为缓慢和悠长的时刻。而在这个动人的时刻,难道坐在马路边喝杯咖啡看看浅蓝色的天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更何况,巴黎的咖啡馆其实不仅仅卖咖啡,还卖简餐,尤其是还卖各种酒与饮料,很多人或者在吃饭时配上一杯葡萄酒,或者直接来一杯啤酒,让巴黎黄昏时分的气氛变得更加醉人。很多年前,我曾读过法国留学的诗人王独清(1898—1940)写的一首名为《我从café出来》的诗,里面有描述自己在巴黎的咖啡馆喝醉的诗句,如“中酒的疲乏”,“带着醉”等,当时我还奇怪,为什么从咖啡馆出来会醉醺醺的而不是变得更清醒了呢?如今在巴黎的街头,当我看到咖啡馆的招牌上标着的“BAR”(酒吧)或者“BRASSERIE”(啤酒馆)的字样,有时也忍不住坐下来喝上一杯的时候,才在时隔多年以后终于读懂了王独清的这首诗。而同时也看懂了吴冠中画的《夜咖啡》所表现出的巴黎咖啡馆的那种朦胧恍惚的意境,昏暗的路灯下是有着红色遮阳篷的明亮的光影闪烁的咖啡馆,而咖啡馆的黑衣招待和红男绿女的咖啡客,都沉浸在影影绰绰颤动着的夜色之中,那显然是微醺后才有的醉人的“印象”。

也许,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在变,世界也在变,而只有巴黎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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