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蔚
里赫特是20世纪俄罗斯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法国电影制作人、作家蒙桑容根据他的口述和笔记整理的两本书——《谜:里赫特自述》《谜:里赫特听乐笔记》,为人们全面了解这位钢琴巨匠,提供了鲜活丰富的第一手资料。读这两本书,有一个比较鲜明的印象,即里赫特对于音乐和人物的看法,与我们原有的认知可能是不一样的。比如,他宣称自己不喜欢录音,听自己的唱片总让他感到失望。他与莱因斯多夫指挥的芝加哥交响乐团合作录制的勃拉姆斯第二钢琴协奏曲,是公认的名家名版,但他却坚称“这是我录过最糟糕的唱片之一”,因为莱因斯多夫将末乐章的速度处理得比较快,让他无法忍受。同样,里赫特在DGG录制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和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被资深乐迷津津乐道,奉为难以超越的“骨灰级演奏”;他却不以为然,尤其讨厌其中与卡拉扬指挥的维也纳交响乐团合作的柴氏“一钢”。
又如,里赫特之所以崛起于国际乐坛,与他的同胞、20世纪另一位伟大的俄罗斯钢琴家吉列尔斯的公开推荐不无关系。有一次,吉列尔斯在欧美的音乐会结束后接受采访时,语出惊人道:“其实我的演奏真算不了什么,在我的国家还有一人,他的演奏水平强我十倍。这个人的名字叫斯维亚托斯拉夫·里赫特。”两人的关系起先相当不错,后来却变得复杂了。里赫特在书中讲了一个颇具调侃意味的笑话:有一天吉列尔斯在音乐学院的走廊里遇到一位女士,她看见他后对身旁的小女孩说:“看,你面前就是我国最伟大的钢琴家!”女孩兴奋地朝他大喊:“里赫特!”吉列尔斯扭头就走,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关上。
里赫特与他同时代的两位俄罗斯大作曲家普罗柯菲耶夫、肖斯塔科维奇交往颇多,上演了两人的不少钢琴作品,但他跟普罗柯菲耶夫更为亲近。1940年,25岁的里赫特首演了普氏的第六钢琴奏鸣曲,反响颇佳,普罗柯菲耶夫十分高兴,亲自向他表示祝贺,并建议一起合作作曲家的第五钢琴协奏曲,里赫特独奏,作曲家自己指挥。随着交往的频密,里赫特越来越被普罗柯菲耶夫的睿智和幽默所吸引。1948年,作曲家生了一场病,里赫特和朋友们去医院看望他。此时,普罗柯菲耶夫已有所恢复,重新开始创作。他与来看他的朋友们谈天说地,开着玩笑,气色很不错。告别时,他将他们送到楼梯口。里赫特走到楼梯底下,回头一看,作曲家正挥脚向他们告别,淘气诙谐的模样十分有趣。
相比之下,里赫特与肖斯塔科维奇的关系多少有些疏离。他与萧氏的初识是在敖德萨歌剧院门口。那天傍晚,他在剧院门口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发现此人直瞪瞪地看着他,眼中一片茫然,呆滞无神。他猛然醒悟:这不就是肖斯塔科维奇吗?里赫特钦佩他的才能,但并不对他唯命是从。肖氏的《二十四首前奏曲和赋格》,里赫特只弹了他喜欢的其中十六首,让作曲家很生气。1972年,里赫特与小提琴家大卫·奥伊斯特拉赫合作首演了肖斯塔科维奇的《小提琴奏鸣曲》,演出非常成功。但当时肖氏患了脊髓灰质炎,行路困难,因此上台向两位音乐家祝贺时走得小心翼翼,担心摔倒,还嘟哝道:“我怕给自己丢人,你懂吧,丢人……”
有一次,里赫特与奥伊斯特拉赫、罗斯特洛波维奇联手,在莫斯科公演了贝多芬的三重协奏曲,非常成功。“指挥皇帝”卡拉扬闻讯邀请三人共同录制这部作品,这是他们首次与卡拉扬合作,自然期待满满,不料却演变成了一次不愉快的经历。录制过程中,罗斯特洛波维奇与卡拉扬是一派,他比较圆滑,处处顺着卡拉扬的意思来。里赫特与奥伊斯特拉赫则与他俩对着干。卡拉扬将作品的第二乐章处理得比较慢,里赫特认为这抑制了音乐的自然流动,非常不满。某日,录制结束,里赫特坚持再来一遍,卡拉扬不同意,宣称还要拍照片,没时间了。于是,“在那张讨厌的照片里,他装模作样地摆姿势,而我们像白痴一样咧嘴傻笑。”里赫特臧否人物,毫不留情,有时难免失之主观。但他对高水平的同行一样不吝赞美之词。同样是卡拉扬,他盛赞其是了不起的指挥家,对卡拉扬录制的马勒《大地之歌》、瓦格纳的歌剧《帕西法尔》、贝多芬的《庄严弥撒》等赞不绝口。1972年8月,里赫特在萨尔茨堡观摩了卡拉扬指挥的莫扎特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他称赞“这场演出绝对称得上完美收官”,“卡拉扬在对莫扎特的诠释中展现了绝对的驾驭能力”。其评价之高,令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