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畅
外祖父曾毕业于上海美专,是刘海粟大师的学生,与著名戏剧人物画家关良为同窗好友,当年还在享誉“北南开,南春晖”的浙江绍兴春晖中学白马湖畔,应胡愈之先生之邀参与《上虞声》的编印。如今,每每看到他留下的那只“钧窑笔洗”,我便会油然忆起外祖父与“钧窑笔洗”的故事。
虽说这只“钧窑笔洗”个头不大,但钧瓷的窑变艺术,则呈现得颇为明显——釉彩乳浊黏稠、流动缓慢,令釉彩之绚丽宛若晚霞,而细润的釉质又恰似一泓静谧的湖水。尤其是在笔洗的底足旁侧,因了局部坑洼缺釉竟致肥厚而斑斓的挂釉特点一目了然。或许,是因为使用年代已久,自然形成的包浆,终令这只“钧窑笔洗”有了年代的沧桑感、时间的成熟感,或者说,它是有轨迹、有来由、有故事的。曾听外祖父说起,这只“钧窑笔洗”是他在上海美专求学时靠勤工俭学所积,而到文物商店买来的,“那天走进店里,第一眼看到它我就‘一见钟情’,我默默地对自己说,今天就请它了”,说起当年的相遇,外祖父情不自已,“之所以‘情人眼里出西施’,是因为我是读美术专业的,这样既能观赏、收藏,也可用来洗笔、添水”。而更令外祖父高兴的是,同窗好友关良见了也爱不释手,连声赞叹,“钧窑笔洗”,珍稀之物呀!”见关良喜欢,外祖父还让他先行使用,可过不了两月他竟奉还,并说:“太珍贵了,担心使用不当造成损害,我还是早日完璧归赵!”其怜香惜玉之情,从中可见一斑。外祖父带着这只“钧窑笔洗”,辗转过上海、大连,浙江杭州、德清、松阳、上虞等学习、工作和生活之地。无论哪一次的离去,他都会把“钧窑笔洗”装在专门定制的盒子里随身捎带,不敢造次。如果说,求学时这只笔洗外祖父主要供绘画之用的话,那么,参加工作以后,这只笔洗则主要被用来写信。
外祖父最后调回上虞老家一个叫“沥海”的小镇担任完全中学的美术教师,直至退休。也是从那时起,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去外祖父外祖母家做客。外祖父外祖母家拥有一座具有清代建筑特色的小院及其老楼,二楼上有一间外祖父的书房。有一次,我随外祖父上楼参观,发现书房橱窗里存放着外祖父多年购置的古籍,而多宝阁中摆放着一些明清瓷器。在偌大的书桌一角,便是一具老端砚和这只“钧窑笔洗”。桌上,显然还摊着一封尚未写完的书信。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通讯工具主要还是仰仗书信。于是,写书信便成为外祖父与子女、亲戚和朋友沟通联系的唯一方式。听外祖母说,外祖父除了侍弄小花园、上街买菜,其余的时间差不多都躲在二楼读书或写信。写信,外祖父更习惯于用毛笔来写,事实上他的蝇头小楷非常人所及,这也是源于他从小的练习积累以及作为上海美专毕业生的技能训练。记得外祖父给我父母总是每半月寄来一信,内容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家长里短,每一次来信还都会在信末附上两枚邮票——意在提醒记得回复。
外祖父临终前,把这只珍贵的“钧窑笔洗”赠予我的母亲。尔后,母亲又将其转赠于我。为此,我精心珍藏——不啻因为它的珍贵程度所决定的可能的物质价值,更在于外祖父留下过太多的关乎亲情、友情的温馨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