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5日 星期二
微短剧会“浓缩”我们的人生吗 看完《乔妍的心事》,我有心事了 原著与戏剧的辉映 看古典芭蕾看的是什么? 上海昆剧团全本《牡丹亭》的传承价值
第12/13版:星期天夜光杯/文艺评论 2024-11-03
戏剧作为“记忆载体”唤起民族文化意识——

上海昆剧团全本《牡丹亭》的传承价值

◆刘 轩

前几日,上海昆剧团全本55出《牡丹亭》作为上海唯一入选的文艺演出作品参加“与时代同行 与人民同心——新时代优秀舞台艺术作品展演”活动,亮相中国歌剧舞剧院,这也是上海昆剧团的全本《牡丹亭》继2023年3月参加文旅部“新时代舞台艺术优秀剧目展演”之后再次进京演出。

上昆的全本《牡丹亭》创排于2022年秋冬之交,两年后的今天,他们已经巡演了全国14个城市,所到之处无不掀起观演昆剧的热潮。这场演出不仅呈现了包括白玉兰奖和梅花奖得主在内的演员们精彩的表演,而且借由《牡丹亭》全本55出内容在当代的首次搬演,勾起了潜藏于民众内心深处的文化记忆和民族认同感——这是以往囿于演出时长等客观因素限制而只搬演柳杜爱情纠葛的《牡丹亭》演出版本难以做到的。将戏剧作为文化记忆的载体,通过唤起观众的文化记忆从而达到民族认同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最终目的,这也是这一版《牡丹亭》最重要和独特的文化价值所在。

《牡丹亭》是明代戏剧家汤显祖最负盛名的作品,他本人自谓“一生四梦,得意处唯在牡丹”。自从明万历年间刊行以来,《牡丹亭》不论作为案头读物还是场上演出,都获得了大量拥趸。《牡丹亭》全剧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它通过描写杜丽娘和柳梦梅两个“情痴”的曲折结合,塑造了一个充满了“至情”的理想社会——不仅男女主人公为情甘愿生生死死,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配角诸如石道姑、春香、花神,甚至帝王都知情重义,愿意成全他们的爱情。更为可贵的是,《牡丹亭》没有将对于“情”的理解局限在肉体凡胎互相吸引的男女之情,而是通过杜丽娘对于自己生命的青春美丽的自觉和欣赏、珍惜而上升到了哲学层面,汤显祖在这部剧作中歌颂的甚至不是爱情本身,而是生命的一种理想的自然和自由状态。这种前所未有的哲思高度使得《牡丹亭》在一众才子佳人传奇中脱颖而出,成为我国戏剧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自1949年之后,《牡丹亭》作为昆剧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其“全本”形态层出不穷,几乎全国的昆剧院团都不同规模地创排过各种名目的“全本”《牡丹亭》,就上海昆剧团而言,他们曾搬演过的各种形式的《牡丹亭》就多达十余种。但他们并没有做机械地重复,上昆一直延续着老校长俞振飞尊重传统但不墨守成规、坚持开放性传承的艺术态度,在这个前提下,上海昆剧团不论是在恢复传统剧目还是在创排新编戏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特别是在重排传统剧目的工作中,上昆凭借自己“四梁四柱”齐整,人才储备丰富的优势,勇于挑战在“全本”体量下对传统剧目的恢复和继承,先后复排了全本《长生殿》《牡丹亭》《玉簪记》《义侠记》等古典名剧。此次复排全本《牡丹亭》,上昆又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挑战:将汤翁原作全部55出“一折无遗”的搬演,这在当代昆剧舞台上是一个历史性的创举——作为传奇发展史上的巅峰之作,有关《牡丹亭》演出的记载频频见于文献,但是,从明代中期昆腔传奇盛演以来,即使在士大夫的厅堂之上,“一字无遗,无微不及”的全本戏演出也并不多见。

迄今见诸记载的一些全本戏演出,多半是以根据舞台搬演的需要,在原作基础上删减的“节本”形态出现,有的出目如《腐叹》《谒遇》《缮备》等因为与主线情节联系不紧密而久不见于场上。此次创排的导演郭小男与上海昆剧团1999年就曾合作排演了35出的《牡丹亭》,在内容编排上也遵循了惯常的“只删不改”原则,把原作中与主线情节关系不大的出目删去,以保证故事的完整性和舞台呈现的紧凑性。但是,时至今日,在昆剧申遗成功二十余年后,在昆剧被赋予了更多民族与国家层面的文化象征身份的当下,重新审视《牡丹亭》的文化价值,恢复更多尘封已久的折子戏,尽量让它更完整地重现于世人面前,似乎也成为一种必然。郭小男再度与上昆合作重排《牡丹亭》,双方都不满足对自己二十年前的工作进行重复,而是重新思考了当下观众期待什么,如何为这个昆剧观众早已烂熟于心的“老”故事赋予“新”的形式和内容,基于此,他们提出创排这一版《牡丹亭》要着力实现五个“新”:新的精神面貌、新的人文解释、新的表达走向、新的表演方法、新的舞台呈现。基于此,55出全本《牡丹亭》不仅聚焦于生旦之间的爱情离合,也全景式地还原了原著中有关明朝社会、战争、民俗等丰富内容。出于这种文化展示的目的,这版《牡丹亭》在三场近八个小时的演出中,在保留传统生旦精华折子戏的基础上,从内容到舞台呈现形式上都凸显出主创们为这版《牡丹亭》赋予更多文化载体意义的努力。从内容编排上来看,55出全部故事情节的保留,大大增加了老生、净、丑、副净等行当的表演展示空间,热热闹闹你方唱罢我登场,全本演出仿佛是一幅在观众眼前徐徐展开的明代生活风情画卷,而本剧的主人公杜丽娘和柳梦梅更像是两个导赏者,观众跟随着他们活动的足迹看到了明代官宦之家的闺塾内宅生活情状,也了解到了明代贫寒士子科举晋升的种种“门道”,甚至上到宫廷,下到乡村,官场与乡野,胡虏与山贼,都通过柳杜二人的活动一一展现,令人应接不暇。并且,此次演出在每一折的下场,恢复了原作中的“集唐”诗,根据原作中的行当标注由演员分别念出,对全折做一个小小的总结,全剧的“集唐”诗作为下场前的定式出现,在形式上又形成了一种重复和回环的结构,颇具古韵。

《牡丹亭》自问世以来,其传播之广在文学史上堪称一段佳话。杜丽娘对爱情的追求是爱的权利本身,而非某一个具体的对象。这也使杜丽娘这一人物得以超越崔莺莺、张倩女等同类题材的女主人公,而具有更深刻、更复杂的哲学意蕴。上海昆剧团和郭小男导演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力图在昆剧舞台上恢复这部巨著在文学上的完整性,这对于当下“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实践是一次非常有益的尝试——中国传统戏剧的海外传播,不仅仅局限在对于精美的表演程式的展现上,更重要的是通过中国独有的戏剧样式和经过历史打磨的经典故事,传递中国人独有的民族性格和思维方式,以达到文化互通、美美与共的交流目的。在2024年,上海昆剧团携全本《牡丹亭》远赴海外巡演,获得了广泛的赞誉。特别是在今年中法建交60周年之际,上昆的全本《牡丹亭》赴法国巴黎和波尔多进行演出交流,通过齐全的行当演出和宏大的戏剧场景全面展示了昆剧艺术的魅力,同时也较为全景式地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深邃,受到了法国民众的热烈欢迎,在当地一度掀起了体验昆曲妆容和表演、观赏昆曲的热潮。这再一次证明,上海昆剧团此次从打造文化载体的出发点创排全本《牡丹亭》无疑是成功的,也为戏曲经典剧目的传承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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