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它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苏轼《八声甘州·寄参寥子》)钱江潮,天下闻。有一线潮、交叉潮、汇合潮、回头潮,因此,“钱塘郭里看潮人,直至白头看不足”。苏东坡是地道的看潮人,他看到了潮的形,听到了潮的声,还揭示了潮的性:潮有情,潮无情,钱塘江上,浦口浦园,青山夕阳,浪花淘尽,潮起潮落,只在一夜之间。历史就是这样无情。苏东坡的经历,比钱江潮的起落还大,他是赶潮人,却被潮水浸没;他在高潮托举时摘星,却又在退潮搁浅中清淤。“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在东坡眼里,政情、社情、人情皆如是。潮起潮落莫思量,有情无情皆是空。
词人悲慨的不是物是人非,而是觉悟太迟,如果早年看透想透就会少了许多感叹。“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看似达观,实则沉痛,此句的重心,不是“忘机”,而是“白首”。一生的代价,入世的辛劳,一直到老才悟到南华真经的“忘机”,之前的“杜德机”,“善者机”,“衡气机”都不如“忘机”。但是,忘机并不容易。为官身不由己,此次苏东坡由杭州知州召为翰林学士承旨,又是进京,又是入海,还是应机。白首忘机,无奈应机,纠结中有悲慨,悲慨中有无奈,应召中有被动,被动中有自许。苏轼在忘机与应机的矛盾挣扎中找到寄托:“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
人生无奈最是赶场,时年有幸当属诗友。“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东坡一生的奔波,在大起大落中之所以能够归静归常,主要是交友深、交友久、交友真。诗茶道友,志同道合,佛心道履,意趣相投,谢公雅志,相约他年。参寥子是一面镜子,照见了东坡先生官场人生的另一面,没有这一面人生就不完整。参寥子的深情,反衬了词人的真挚;参寥子的平静,映照了词人的人性光辉;参寥子的送行,平添了词人在忘机中前行的决心,“不应回首,为我沾衣”,别了,钱塘潮。
许多创新者以弄潮儿自许,其实弄潮不是最好的选择。潮有兴,潮无情,观潮听潮都可以,弄潮不行。大自然的规律不可以弄,只可以随。潮流是时代趋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创新者随潮流而动,观云、听涛、随潮。
任何时代都会有高潮与低潮,创新者不可能“忘机”,但可以做到“善机”和“衡机”。善机可以化解风险,衡机可以保持久远。
人生路上,要有好友相伴。李白有好友魏万,欧阳修有好友梅尧臣,苏轼有好友参廖子。有情无情,潮来潮归,有意无意,友老友新。相得之人即为友,相约他年之人即为友,孤独之人伴孤独之人即为友;与造物主同游与外生死者为友,莫相违,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