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光
昨日在突尼斯启幕的2024迦太基国际戏剧节,为何以一台中国彝族主演、萨摩亚导演雷米·波尼法索执导的《星回》作为开幕大戏?而这也是国际剧协总部迁往上海之后,由国际剧协副总干事、上海女性陈仲文首次牵头、携手中国剧协、上戏和凉山文旅集团联合出品的大制作。《星回》,就是文明穿透了夜空的模样。
“迦太基”这个词本身就蕴含着历史文化传统。这一存在于公元前的古国,位于如今北非的突尼斯。一度,迦太基的疆域广至北非西部沿海、西班牙南部以及意大利的科西嘉岛、西西里岛,且垄断了西地中海的海运贸易。公元前147年,迦太基城被罗马军队覆灭,重建新城后被纳入罗马帝国版图,“迦太基”作为国家不复存在,但是作为文明却长存至今。早在公元前13世纪,迦太基人就发明了拼音字母,后来希腊人以此为范本发明了希腊文字——其正是字母文字的源头。迦太基文明还存在于仪式之中——而仪式,无论是哪个国家哪种文明,均是戏剧的重要源头之一。古希腊戏剧源于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庆典;中国戏曲源于巫师祭祀。戏剧,承载着千万年的文明,借助剧场再现辉煌。
萨摩亚导演雷米·波尼法索为大凉山彝族排演的《星回》,正是彝族古老仪式的艺术化再现——这与迦太基戏剧节的核心,以当代方式唤起大众对于古老文明的追忆与尊敬,一脉相承。并且,在当前不少艺术节庆的审美被欧美左右之际,我们需要一个提振全球各地各族多元文化生命力的平台,感受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情感。这也是隶属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国际剧协副总干事陈仲文邀请波尼法索为彝族定制一台具有国际视野的剧目的初衷——也刚好成为第六届大凉山戏剧节的开幕大戏。
《星回》的面貌,对大部分观众而言都是一种挑战,但是对于能与之感应的彝族人民以及艺术家而言,颇为触动人心。全剧的色调几乎如混沌世界一般灰黑,但是刚好能在舞台中间看得清演员的表演与吟唱。而演员服饰也几乎是黑白两色,且以不同层次的黑为主要色调。台前有一条银白色的LED灯带,勾勒出“地平线”,天幕上时而有与之垂直或平行的银白线条出现,时而出现火焰。虽然偶有红色的浓烈,但整台戏的画面既像是混沌大地也像是无垠宇宙,而那些在日常生活中原生态、非遗传承(毕摩)演员,以或清亮或高亢或悠扬或浑厚的歌声“穿透”了所有黑暗,如同文明划破了夜空。当全球文化趋向丰富多元之际,共通的是什么?向外,是宇宙观;向内,是人的心。
文化,是指南针,它能成为了解一个民族的方向。因此,并不懂中文也不懂彝族语言的萨摩亚导演在大凉山做的第一件事,是“等待”彝族演员向他敞开心扉;其次就是挖掘让他们动容的人物故事并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他们血液里的仪式感,指引了他的导演方向。主角“苏尼”(彝语“巫师”的意思)是台前幕后演员里的灵魂人物。她15岁“逃婚”出村,靠务农自食其力。她是在旅游表演中唱歌时被导演发掘的。导演对她在游客前“卖唱”表示“痛心”,“她应该为她真正喜爱的大地歌唱。”从外婆、母亲那里学了百来首歌的她,纯粹是为天然的喜爱和天赋的嗓音而唱。据观众里的彝族年轻人翻译,她唱的是山里古老的彝语,比当下平地上的彝语更为“正宗”,歌谣里描绘的都是“草原旁边有河流,河流旁边是我家”这样的自然风光,以及对于家乡的眷恋。简言之,《星回》艺术化地展现了彝族庄重的葬礼关键步骤。当家人离去时,族人会高歌:“他走了也会带走苦难,留给家人万千吉祥……”剧中,“毕摩”(彝语“祭司”的意思)的扮演者曲比拉火,在生活中也是一位真正的毕摩,是国家级非遗项目毕摩的传承人。他是族群里的“智者”或曰“知识分子”,通晓彝文历史宗教,主持仪式典礼……他也贡献了剧中的不少片段,尤其是舞蹈的部分。“世界上大部分舞蹈,都是从仪式或者劳动中提炼出来。”最初的艺术的“功能”不是鼓舞干劲,就是用于“通灵”。在彝族乡亲彼此的激发下产生的歌舞表演中,波尼法索组织构架了《星回》——全剧在宇航员升空的过程中诗意地收尾,正如彝族歌曲中唱到的:“离开我们的亲人,会成为天上的星星。”彝族原生态山歌,无需扩音设备就能在几近全黑的剧场里直抵人心,能够听懂彝族歌曲的彝人泣不成声;听不懂彝语的观众纯粹就被这声场的能量与静谧且诗意的画面之间形成的审美对撞而震撼了。
萨摩亚是太平洋上的小岛,被世界熟知的“文化代表”的“典型”是好莱坞动作片明星“巨石强森”或者迪士尼动画片《海洋奇缘》里的莫阿娜。对此,波尼法索对西方视角下的审美倾向颇不以为然,“我不是来自欧洲,也不是来自希腊,我并不想呈现西方戏剧。我们绝大多数人看到的戏剧,都是西方视角、西方叙事。我们应该从自己的文化、自己的传统中,去挖掘和寻找戏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