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果
父亲病了一场,于是,经常接到一通通亲眷朋友的问候电话。父亲在手机里语气轻松地答:“出院了,都好了。”在我听来,父亲的话跟水豆腐一样立不住脚:“以后药都不能停,这哪里是都好了。”显然,父亲听出了我话里的忧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可能在反思这件事。过了不久,他说:“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你还能指望一部用了七十六年的机器,零部件都不出毛病,生病是正常的,吃药维护还能继续运作已经很好了。”
我缄默了。按老底子的说法,76岁已算古稀老人。父亲没有烟酒嗜好,一向精神健旺。挥镐抡锄、洒汗如雨,退休后,腿脚灵活的他将三分菜园整饬得整洁又丰饶,供几十人的小食堂都没问题。市级劳模的父亲,有两年一次免费体检的福利。两年一大考,身体的“综合成绩”至少能得B+。我庆幸父亲“齿发虽已衰,性灵未云改”。一个早上七点过,父亲按惯例吃罢早饭出门健走,两小时后回家,感觉头晕得厉害,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的难受与呕吐。母亲的告急电话,将我与妹妹火速拽到家,将脸色蜡黄的父亲送医就诊。做了头颅CT和核磁共振,诊断出有轻度脑梗,还存在脑血管鼓包症状。医生叮嘱,大冬天,要锻炼也要在下午两点后。是啊,要知道您已不年轻。我附和。话一出口隐隐有些酸楚,我的父亲真的老了。
父亲的心态还好,他认为,身体有恙,不是命运在刁难你,它是在保护你,保护你不稀里糊涂地过活,认真面对,才有明天可期待。他以平静的口吻对我说,经过病一场,认识一个新的自己,这个“自己”饮食只能低钠、清淡,还不能从事大气力的活,如果要与他和睦共处,就要改变从前的生活习惯,顺着“自己”的性子。
在父亲的描述里,这个“自己”,极像一个任性的小精灵,喜欢缠着父亲,一起玩耍,只是脾气不太好,稍不合意,容易翻脸。慈蔼的父亲,知道了“他”的性格,肯定会依顺。——一颗饱经沧桑的心,梳理得这般通透,这是做女儿的福气。
之前我听一个朋友说起他的父亲,老伴去世后,伉俪情深的老父因此得了抑郁症。他们一家子想了很多办法,但情况依然不乐观,后来只好把老人送进一家生活辅助中心。医生用的办法是,把一只小狗送进了老人的房间,让他帮忙照顾。老人答应得很勉强,但还是担负起了照顾小狗的任务。这彻底改变了老人的生活,他每天按时起床遛狗,仿佛一棵了无生趣的老树,被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激励着,又迸发出新的生机。不久以后,老人精神恢复正常,回家了。
心有所寄、有爱地活,能产生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这是生命的神奇。而我,何尝不是父亲所寄、所爱的一部分。
这一役的“还好”,也让我明白了,父母都到了需要“特别关注”的年纪。年迈的他们,再不能像从前,能够时时刻刻为晚辈遮风挡雨。从此,要轮到我们来守护二老。住院时,我帮父亲轻轻拭去眼角的眼屎,将盛着温水的水杯插一根吸管给父亲喝。隔壁床由护工照顾的病友对父亲说,有自己的孩子守着多好,不用麻烦别人。父亲微笑着点头,郁结的眉心化冻般舒展开。
我还没做好父母老了的充分准备,还需要学。以后当多陪二老散步,听他们唠叨,绝不怄气。同时自己也要保持良好的状态,这样才能成为他们坚实的依靠。
岁暮一何速。最是时光留不住,但可以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