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22日 星期三
灿若锦霞(中国画) 百年远去的余音 画画是一种生活 冬日外话 最难忘,那碗“年小菜” 那个俊朗的人
第13版:夜光杯 2025-01-18

最难忘,那碗“年小菜”

赵竺安

虽然是江苏镇江人,但从小出生在上海,对过年“吃”的家乡习俗,小时候确实有做蛋饺、磨糯米粉、蒸馒头、炒瓜子花生这些备年货的动作,但令我感到“吾乡独有,他处全无”的,还是那碗“年小菜”。

“年小菜”里的中华文化也不浅,比如年俗中的“讨口彩”,比如中国女性任劳任怨、勤俭节约的持家美德,比如中国人特有的对故乡的眷恋等等,都包含在了这碗小菜里。

这碗菜在镇江当地,称之为“什锦菜”,又称“十香菜”,更有当地雅客称之为“十香如意菜”。不管它的尊姓大名是什么,内里一般有十样或十多样的菜蔬干果豆制品,主菜照例是咸菜,这是铁打的江山,千年不动的,辅料则包括胡萝卜丝、金针菜、黄豆芽、木耳、豆腐干丝、花生米……这些是镇江人烧“年小菜”通常都会有的。而余下的,则各显神通,家常版的就加入毛豆、黄豆;豪华版的就加冬笋丝、百果。只是,无论加什么添多少,只能放入素的,荤的一概不入。

备这道过年素菜,放在今天,虽然烦些,但材料入手还是容易的,而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肯定是要早早准备的。小雪前后,青菜跌到三分五分钱一斤时,母亲拖着我,拿着麻袋拎回几袋青菜,随意地扔在朝北的公用晒台上,吹过一二天,菜有些萎了,母亲将其平铺在腌缸里,铺完一层,撒上大粒食盐;再铺一层,再撒食盐,如此铺了二三层,再用力压实。

腌菜全部入缸后,母亲用大石块压在菜上。每天下班,她都会去晒台,将缸里的腌菜翻上翻下,如此三番五次,接连7天,一缸腌菜泛起黄绿的卤水,又过了十多天,青菜就变成了咸菜。

这个时候,家里餐桌上,天天是咸菜。没几天,大家就吃腻了吃怕了,人人见到咸菜如同见到魔鬼,独独母亲乐此不疲,甚至捞起生咸菜,洗洗就吃。

好不容易熬到过年前,母亲开始准备“年小菜”了。主菜自然是自腌的咸菜,辅料像黄豆芽、油豆腐之类,都是从菜场买来,奇怪的是,那些金针菜、木耳什么的,也不知母亲何时贮备的,变戏法似的翻了出来。主辅料洗净,母亲就将其一一下入锅中煸炒,每次一样。在日用品都要凭票供应的年代,平素,母亲舍不得用油,此时,所有菜都过油,然后合起来混炒,下入重糖。菜成,母亲将其装入大钵斗,放在寒风中“自然冰镇”。

到了年初二吃早饭时,母亲从钵中舀出满满一碗“年小菜”,奇怪的事又发生了,那么怕咸菜的全家老少,此时筷子都射向“年小菜”,很快一碗见底,接着,又是一碗……在整个春节期间,“年小菜”竟然成了家中最受欢迎的菜,一直吃到年初六,方堪堪钵斗见底,大家仍余兴未尽,但“年小菜”是不会再烧了,要吃,必须等上一年。而这一年,就是备货期。

那么,“年小菜”滋味如何?在重油重糖加持下,各种蔬果豆制品相互混杂、彼此吸收,就有了菜的鲜、香、醇等复合滋味,这种味道难于表述,大概只有基因里镌刻着家乡风味的人才能懂得。

直到如今,每逢过年,我们兄弟姐妹团聚时,大家还是忍不住朝桌上瞄一眼,似乎想看看备了“年小菜”没有。母亲已是九旬老人,咸菜早就不腌了,七八年前买现成的主辅料烧好送给儿女,现在烧不动了,这道家乡风味的年货也就只能留存在文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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