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0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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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版:夜光杯 2025-02-21

白色病房里的布莱希特

赵松

上世纪九十年代,德国的苏尔坎普出版社隆重推出了三十卷本的《布莱希特文集》,终于给了这位与其渊源很深的伟大德语作家迟来的交待。事实上,由于布莱希特后期生活在东德,且在意识形态上立场鲜明,他的文集也只能等到冷战结束之后才能在统一后的德国出版。这件耐人寻味的身后事,其实颇能映射出他那波澜壮阔又多有曲折的人生。

布莱希特在世的1898年到1956年,这半个多世纪可谓是人类历史上最混乱、最暴力、最血腥、最非理性的时段。除了两次世界大战,布莱希特还经历了德国的革命、经济危机、纳粹上台、排犹浪潮,以及长达十几年的流亡。二战结束后他去了东德,他的个性和反潮流的思想观念,令他既享有盛名又被边缘化。当时的东德文学圈把他视为异类,而西方文学圈又因他选择东德而不待见他,因此他在人生后期基本上处于“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境地。

在这一时期,最能反映其心境的,就是诗。尤其是写于其生命最后一年的那首《在夏利特医院的白色病房里》:“清晨,夏利特医院的白色病房里/刚醒来的我/听到一只乌鸫的鸣叫,那一刻/我领悟了更多。/我早已不再害怕死亡,因为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除了/失去我自己。现在/我又能感受到愉快,也包括/我死后,乌鸫的齐声鸣叫。”这首诗写的是失去和领悟。没有真正的失去,就没有真正的领悟。一个人在重病卧床中偶尔也会有身心宁静的时刻,最容易追忆反思过往的人生。他领悟到什么呢?死亡是一次性的,但失去却可以反复出现,而失去之和,要远大于死亡所剥夺的。因此到了再无可失之际,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人生中多数的失去,是在他回东德后发生的。尽管他并没有遭受过迫害,但其晚年生活跟身处一座巨大的监狱并无差别。在生命的余辉中,他很清楚,唯一的解脱可能,就是死亡所给予的,而乌鸫的齐鸣则是献给这解脱的“欢乐颂”。

作为二十世纪世界文学少有的全才,布莱希特以革新戏剧赢得盛名,以犀利深刻的文论为自己制造了很多敌人,写出了《三毛钱小说》这样备受赞誉的小说杰作,他编导的电影作品也影响深远,而后世公认其成就最高的,是诗。在那套三十卷的文集里,诗有五卷之多。有意思的是,布莱希特生前对于发表和出版诗作时常持回避的态度。似乎对于他而言,写诗是纯然私密之事。诗里,藏着他的生命秘密,而写诗,是他对自己灵魂的交待。

此外,在现代主义主导的二十世纪上半叶欧美文学领域,布莱希特是罕见的非现代主义作家。他坚信文学必须要与最普通的人发生关系,而他始终在探究的就是时代社会剧变中人的身份、处境与关系的不断裂变,尤其是资本、权力在这种裂变进程中所起到的深层作用。他写诗也是以这样的理念进行的,因此他的诗歌题材无所不包,同时又写得平实朴素,而他的天才在于能让任何旧的诗歌体裁变成新的形式。也正因如此,他的好友本雅明才会给出这样的评价:“布莱希特是本世纪最自如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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