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上野的樱花开了。往国立博物馆的路上,粉云联袂。风吹过时,那些没站稳的瓣片簌簌飘落,如晴空伴雪。赏花人年年不同,穿制服的学生结队而来,打扮精致的老妇人细细嗅香,而游客们则举着昂贵的相机。树下还有一对爱人,他们头发都白了,步履蹒跚,但依然牵手赏花,仿佛正端着记忆的器皿悉心地收纳这绚烂的瞬间。
想起十多年前,与初恋也去过两次日本。学生时代,远游因奢侈而承载了太多的憧憬,可惜第一次来预算有限,只能跟团游。行程受限,但每天很高兴,在船上看海鸟划出浅蓝色的线。暗暗立志,下次来要自由行。所幸第二年有了工作,攒更多钱再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路,坐上黄绿色的山手线,到上野公园散步。也去了新宿,在线上支付系统还没完全开发的年代,拿着厚厚一叠现金,小心而兴奋地买各种新鲜的东西。
过去要很费劲才能做到的事情,在稍加年长后变得不再那么困难。只是世事无常,聚散随流水。十多年后,在旅馆想起许多往事,发现自己到了这样一种年纪。关于“时间”秩序的真相,每每想到就感到太快。所以初恋时光那么美妙,当时站在探索世界的起点,一切都是新的,对于流逝只像看烟花似的觉得美妙。在东京的住处,朋友已入睡,而我对着手机屏幕偷偷落泪。为此刻的某种醒悟:曾经爱过的人还要忍受人生无尽的孤独,当然我自己也一样。也为今天的我竟还留存着部分赤子之心,它穿越时间的颠簸,幻化成各种形象来躲避凶险。对这个世界爱得太多,但已意识到语言背后的条条歧路,于是不再轻易地表达,只能克制这些热望。
抵达京都的夜晚,和朋友们找到一家温馨的日式小店。老板即厨师,尽管已近打烊时间,还是接了我们一单。店里还有一位客人,看上去与我们同龄,精通英语。他告诉我们,这家店开了已有四十年。食至兴起,我放了一首千秋直美的《红い花》,他说没有听过。又给年老的老板听,他略略点头,但因语言不通也没有追究他说了什么。只是静静怀想,与初恋来时住过的地方,从窗口可以看见京都站南的青山洋服。日与夜,因步行太远而一身疲惫。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六年。
饭后走到店门口,蓦地看见高处挂着一幅老板与妻子的画像。是速写的大头漫画,许多年前旅游景点流行的那一类。当时我与初恋经过摊位时,我也曾想过画一幅。只是年轻气盛,怕麻烦,怕这种形式感显得土气,最终也没有画。歌曲已循环几日,“那天的那一刻,如今在何处,连带今天一同消失的梦”。但不再那样感伤,会留下的终究是温馨之物,真真切切的记忆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