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明月
我习惯早些出门,这样在等班车时就可以多出几分钟的闲暇。看看车流、行人,看看忙碌的城市,更多则是观察周围的草木,感受时节一分一寸地装扮江南的季节。
秋尽江南草未凋。在江南,秋天看叶,而冬天是可以看叶兼看果的。有时班车晚到,我就到树下去捡一两枚这栎树的果实,极似《冰河世纪》里松鼠视若珍宝的橡果,戴顶帽子,果体褐色、长圆,光滑,精致到完美。断断续续地,手提包里已经收藏了十几枚。上海有红腹松鼠,但如果碰不到松鼠,我会找一块空地,在即将到来的春天里种下。每一粒种子都有一个梦想。我没有理由阻断一个梦想,哪怕是最卑微的。
南天竹、火棘的红果是冬天里最靓的细节。在自然的设计里,红果是鸟儿过冬的口粮,鸟儿是红果繁衍的路径。乌鸫、伯劳、斑鸠、白头翁,它们飞在枝头,怡然享受自然的馈赠。几年前,我窗台上的花圃里枸杞繁盛的时候,时常会有鸟儿落在那条流苏般缀满红果的枝条上,边吃边兴奋地呼朋唤友。蓦地发现隔窗而望的我,停下来,歪着头,上下打量我一番,而后不满地飞到晾衣杆上,前俯后仰,叽里咕噜地叫。
阳台的花箱里还有胡乱生长的龙葵。在这个季节里,叶子早已落光,但枝头还有残留的果簇,三五粒,黄豆大小,浑圆,紫黑,与成熟的樟果颇有些相像。晾衣或是浇水时,选一两粒塞进嘴里,唇舌一抿,有种怀旧的甜。龙葵是少年时在野外常吃的野果,青绿的有毒,紫黑的才有淡淡的甜。那时并无人讲授这些知识,但造化神奇,青绿的苦涩,即使吃下也会呸呸呸吐个干净,而紫黑的那一丝酸甜启示般告诉所有的蒙童:但吃无妨。多年后,见《唐本草》,注曰:“食之解劳少睡,去虚热肿。”此后,便让龙葵在花箱里肆意生长,茂盛,喧宾夺主。而鸟和我,共享之。
说到樟果,冬天的樟果多数还是绿的,成熟要到开春。那时的春风春雨里,樟树进入自己的掉果期,黑珍珠般的樟果密密麻麻地落在地上,脚踩车轧,地上开出一朵朵紫黑的花。有时走过,脚底嘎嘣脆,瞬间便有一丝惋惜。落在草地里的那些也谈不上幸运,我看到有些小小的樟树苗长出来,有新生的活泼与欢快,但草地种植的是清一色的麦冬,园林工人工作时会把所有不是麦冬的植物清理掉。有些遗憾,却也无可奈何。板桥路上,有家商店的门外廊柱与地砖间的罅隙里长着一棵小小的樟树,绿绿的,斜斜的,看来是有颗樟树子恰巧掉进那小小空间。一撮轻尘,几滴雨水,于是一个生命旅程就这样开始了。我给那棵小树拍照留念,不管它将来如何,我想让它活在我的记忆里。
在我看来,麦冬的果或许是这个季节里最美的,一串串地坠弯花葶,果形球圆,果色深蓝、靛蓝,或者更富美学表达的青金石色。麦冬含蓄,匍匐在地。乌桕低调,高树隐约。乌桕晚秋时胭红的叶早已落尽,高高的乌桕梢头,细细密密是球状蒴果,外种皮干裂、脱落后,露出包裹白色蜡质的种子来。冬去春来,犹如开在枝头白色的小花。南北朝的《西洲曲》中有句:“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暂不管那些象征义,这个瞬间是一幅传神的花鸟:斜阳日暮,风吹乌桕,一只正在采食乌桕果的伯劳展翅飞走了。
槭树的果有翅,会飞。悬铃木的聚花果是好多个小坚果聚合而成的小球,小坚果有长长的绒毛,也会飞。银杏的坚果包在肉质外种皮里,就像蜜饯。枫香的蒴果像刺球,紫荆的荚果由绿到红,由棕褐到黝黑。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梦想都在安静地等待时机。等风,等鸟,等阳光干燥,等雨水丰沛……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