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妍妍
已过春分。对照二十四番花信风,发现本来每年腊月就该开的梅花,磨磨蹭蹭过完春节才闹起了枝头;楼下的两株山茶,本该小寒盛开,这不,它们还是铁青着花苞。如果照着花信风的台本,立春后该依次登台的是迎春、樱花和望春,但每年小区里第一个急吼吼显摆上的,一定是望春,也就是辛夷花。
阳台正对着两棵巨大的辛夷,每年秋天,隔壁的楝树叶子还没全黄,它已脱了个精光,其他树还在秋风中长袖善舞,它是清风拂山岗,主打一个骨感。我经常觉得,辛夷能活着,全凭一股子蛮力。
腊月天正下大雪,它就在漫天风雪里不管不顾地打起毛茸茸胖乎乎的花骨朵,有时花苞尖尖上还顶起一坨白雪,仿佛在预演着春天的盛放。江淮一带的早春也是孩儿天,今天烤火桶明天套马褂,但只要抽空给它一个好脸色,它就能在夜里默不作声地给你开出一树的白花。
是的,辛夷是未叶先花。有好几年的春天,我都是早上一拉开窗帘,突然看见巴掌大的花,一朵朵立在枝条顶端,仿佛将存了一个冬天的能量在瞬间爆发了出来。那些臭美的家伙嘴里还嚷嚷着:“快看啊,我美吧,夸我!”翻它好几个白眼,美!关于美,我的认知就是:拥有它,吃掉它。是的,辛夷可以吃。
明代王象晋在《群芳谱》中记载过一道“玉兰花馔”——花瓣洗净,拖面,麻油煎食,最是美味。油炸玉兰花,据说也是慈禧最爱的一道美食。我猜,口感应该和天妇罗差不多。但辛夷花本身有香气,是一种内敛冷香,与蜡梅很像。李时珍就评价过:“其香如兰,其花如莲。”
李子柒还拍过一个踏马寻辛夷的作品,穿一袭红色斗篷,在山谷中摘下开得正盛的辛夷,回去给奶奶插在鬓间,在厨房里变成辛夷花酥、油炸辛夷花、辛夷花蛋饼、辛夷花茶……只不过,她吃的是粉色辛夷。
我一直觉得李子柒镜头里的,才是最符合我想象的辛夷坞。
陕西西安蓝田县西南,秦岭北麓,有一条风光秀丽的川道。唐朝诗人王维的好友裴迪,就隐居在此。一日,王维从京城来看望好友,携手同游,各吟咏了辋川20处风景名胜,共写下40首诗,这些诗由王维辑成《辋川集》。
王维在这本诗集的序言里写道,辋川20处名胜都有很美的名字,如:文杏馆、茱萸沜、鹿柴、柳浪、椒园、辛夷坞……后来,他修建了辋川别业,无论仕途起伏,人生颠沛,辋川别业一直是他的灵魂原乡。
据说诗佛后半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辋川别业中度过,而辋川别业就建在辛夷坞。这是一个四面高中间凹的山谷,每年春三月,如莲花般紫红的辛夷花便会竞相绽放,山中寂静无人,诗佛与花,相对无言。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世间最美好的,莫过自有节奏的天真,如辋川的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