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2日 星期二
树(中国画) 赴一场桃花之约 用故事颠覆故事的人 春读书,兴味长 鸡粥 邻居露西尔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5-04-20

鸡粥

李舒

鸡粥大概是只有上海人民才能理解的食物。

不是广东人民的冬菇滑鸡粥,上海鸡粥似乎总是在白斩鸡店里卖的,端上来就是普通的一碗,稠稠的白粥,连热气都不怎么冒,中间点着一点褐色。不要小瞧这一点褐色,用调羹慢慢搅开,搅开,原来封印在粥里的热气也跟着袅袅而上,你开始恍然大悟那碗粥并不是冷的,和你一起恍然大悟的还有你的鼻子,是的,你将会灵敏地感受到一点你本不期待在这一碗小小的烧得过于“凝”的粥里可以获得的东西——一咪咪的鲜,幽微到近乎气若游丝,像程派的拖腔,却可以被鼻子灵敏地捕捉到,随便这个鼻子是通畅的,堵塞的,抑或是半通不通的。就在同时,那点褐色开始荡漾开来了,还有星星点点的黄与绿,黄色的是姜米,绿色的是葱花,胃口就在那一瞬间被打开了,一勺入口,充满口腔之中的,是熨帖。是的,不是美味,是熨帖。仿佛风尘仆仆的游子归家,洗一个温度恰当的热水澡,裹着浴袍出来,暖气开着,桌子上的香橼散发着香气,沙发上放着走之前看的那本杂志,就是那种感觉,适意。

是的,鸡粥里没有鸡,但是却有着你对于家的全部思念。

鸡粥是很便宜的。我没记错的话,白斩鸡专门店里的主食,除了鸡粥还有鸡骨酱面,但鸡粥永远是最便宜的,所以人们对于鸡粥里没有鸡这件事,似乎有着很大的包容心。

当然,上海鸡粥肯定还是从广东鸡粥演化而来的,因为经营鸡粥店的多半都是广东人。1932年“一·二八”事变的时候,还有人专门给前线战士送过鸡粥,这是因为十九路军多半来自粤地。

没有鸡的上海鸡粥仿佛是1939年之后开始时兴的产物,《艺海周刊》上的豆腐块文章,称去吃鸡粥是“赶时髦”,甚至出现了许多鸡粥专门店,时人判断这是经济下滑、吃不起饭的趋势。但也有专门把鸡粥当成“滋补佳品”来做的鸡粥店,像牛奶那样配送,甚至可以送到酒店,我怀疑这是类似“鸡精”的东西。

鸡粥好像就应该去店里吃,我曾经很认真地熬了一锅鸡汤,然后奢侈地用来煮粥,但因为缺少店里的灵魂酱油,我只能承认这是一份很美味的鸡汤粥,但似乎有些过于美味了,缺少了那种恰当的熨帖,是的,喝的时候会想,唉,熬得这样好的鸡汤,还是应该直接喝掉啊。上海有家白斩鸡店,可以自带饭镬去要鸡汤,统统免费,我去过两次,见过一位带着镬子的阿姨,她洋洋得意告诉我,用这种鸡汤煮粥,加一点白斩鸡的蘸料,就可以模拟出店里的味道,啊,果然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我这样想着,可惜一次也没有尝试过,因为实在不好意思带那么大的家什去买白斩鸡。

真感谢发明了鸡粥的人啊,在鱼子酱松露松茸金箔和牛等高级食材堆叠的今天,还存在着这样便宜却又好吃的食物,如此蕴藉地阐释“穷人乐”,在上海是鸡粥,在北京是爆肚,在河南是胡辣汤,在武汉是热干面……也许这是米其林餐厅们永远怅然若失的地方,用金钱买不到的客人内心的熨帖。

真感谢一直让鸡粥留在菜单里的人啊,让所有身处困顿的人,感受到一点温暖,那点温暖也许不足以解决所有问题,却能让我们生出些许勇气,对这个无情的世界,不至于那么沮丧,不至于那么绝望。只要这世界上还存在着那碗没有鸡的鸡粥,我就永远相信这世界不会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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