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
一个人要做到“名实相符”很难,一条路却做到了。桃林路,名不见经传,竟实实在在有一大片桃林。三月不过半,这里就“美上天”了,芳菲似锦、宛若仙境。
上海的桃树不少,小区、公园、绿地……随处可见;就连在路边沉寂大半年的行道树,也可能是;但这些都不能称作“桃林”。“桃林”是一场盛宴,是桃树纯粹的聚会、盛大的忘情,是大片、大片的浩瀚花海,令人眩晕、沉醉,谁也无法从中分清这朵、那朵,这棵、那棵,仿佛一整个宇宙,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树上的、飘落的,都是它,空气里的清香,也是它。桃林路上,便是这样的桃林。我与桃林路,有一个约定:花开,我来。年年如此。
其实,春天不只有桃花。从梅花开始,迎春、玉兰、杏花、李花、樱花、郁金香……一个接一个开,上一个伴着下一个,忽一阵春风,就这边“红杏枝头春意闹”、那边“千朵万朵压枝低”。桃花在其中算不得出挑。梅花在冬风里沾染了凛冽,生就一副傲骨,得了文人眷顾;樱花高挑、洁白,素如天边之云,有种令人仰望的纯真;玉兰娇憨;杏花俏丽;李花缤纷;郁金香华美……无论哪一种,都不似桃花那样常见、易见,花期又久,足足有一个月。于是乎,桃花便失了同伴们的风雅。
纵然早早地在《诗经》里出了名,一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传唱三千余年,几乎无人不晓;却也是因为那一曲,成了最“俗”的花。诗中所唱的,是新娘、是妻子、是母亲,无非平常的嫁娶、寻常的生活,桃花也因此沾染了烟火气,每当人们念起“桃之夭夭”,亦总会想到“其叶蓁蓁”“有蕡其实”。娇嫩的花,在短短48字里,开枝散叶、桃熟蒂落。于是,桃花注定无法成仙了,只能将自己的根,扎进凡尘的土壤,成为最寻常的花,既可远观,又可亵玩;艳丽是它,凡俗是它,亲切也是它。
因为寻常,一两树桃花总不能成气候,必得一行、一片、一大片才行,成为桃林、桃园。这时候,赏桃便成了一桩雅事,“种桃仙”和寻芳客都来了,闻桃花香,赏桃花红,醉桃花酒,品桃花酥;保不齐,连天上的神仙也要悄悄看上几眼呢。就这样,桃林让人们饱了眼福、口福、心福,神清气爽,心满意足,乃至飘飘欲仙,“雅”与“俗”在它的绚烂里,得到前所未有的和解。此后,桃花便渐渐隐进叶片里,酝酿盛夏的果实;赏桃人也渐行渐远,奔赴下一段旅程。桃花的使命,结束于此;人的此时此地,一去不回。未来,谁知道,花与人还是否相逢?若再相逢,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花用一季经历生老病死,抑或更短;人则需经年累月,还想更长。人赏花,年年岁岁花相似,因为看花的眼大抵相似;花看人,岁岁年年人不同,每年于花都是新的轮回。但无论是花还是人,放诸历史长河、浩渺宇宙,都不过是一瞬而已,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平凡如我,与这桃花一样,都是沧海一粟。这个春天,当它们如约盛开,我即选择最明朗的一日,邀上蜜蜂七八只、燕雀两三只,带一本书和一杯点缀了花瓣的咖啡,前来赴约。只消一会儿,便和桃花一起融进了绚烂,悠然忘形;安身为千朵万朵中的一朵,怡然共饮。第一口敬春天,第二口敬生命,再一口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