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9日 星期一
世纪公园 滴水湖(摄影) “看不见”的妙处 疆吃三文鱼 小悠车儿 请鸟来
第14版:夜光杯 2025-06-07

小悠车儿

于波

船形的小摇篮,东北人叫它悠车儿。满载着母爱的小悠车儿,其实都会飞。

我至今记得,家传的悠车儿古色古香,它是用老柞木皮做的帮,野藤子编的底,两舷上各拴着两条粗麻绳,飘飘悠悠地悬挂在屋梁下。哈!此乃所谓的“东北四大怪”之一:养个孩子吊起来。

那年初春,当紫燕再度回归北方时,当兵五年的我也回乡探亲了。我何曾哄过孩子?妻子把玮儿放入小悠车儿,轻叹一口气说:“看好了啊,也该轮到你了。”我怀着内疚的心情,坐在炕沿上伸手去推小悠车。起初,我还觉得新鲜有趣儿,这么恪尽职守地做了几天,便有些心烦了。不满一岁的玮儿,就躺在这舒适的小巢里,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总算不再陌生的我,咿咿呀呀地呢喃着。说的什么?我不懂。

就在此时,忽听屋梁上传来一阵叫唤,抬了头看去,见一只紫燕飞上泥筑的小巢,嘴里衔着一只小虫子。这一点也不稀罕,在老家的房檐下或屋梁上,总会有燕子来生儿育女的。它们从特定的窗口飞进飞出,忙忙碌碌的却似乎不知疲惫。让我奇怪的是,那四只光屁股的小燕雏,为何总是贪得无厌的样子,嘴巴张得都能看见喉咙眼儿,乱糟糟地叫着:“饿呀,饿呀,饿呀!”唉,这些小东西,啥时候才能长大呢。

一阵困意袭来,我打着呵欠瞌睡了。不知不觉地,小悠车儿缓缓停下来。而玮儿,这时举着一对小拳头,踢蹬着两只小脚丫,倏忽间一瞪眼——这练的是什么功?我心下正疑惑,一股热流迎面射来——好嘛,恰恰命中十环,给我来了个满脸花。

瞧着我这狼狈的样子,妻眉眼间满是忍俊不禁,便撂下手中的毛线活,让我待一边儿去。她过来扶住小悠车儿,俯下身子啊呀嗳喂的,柔声软语地跟儿子对话。玮儿就往她的怀里拱,找奶吃。忽然,她的笑容凝住了,嘴里“咝——”一声,抽一口凉气,从儿子嘴里扯出奶头。再看时,奶头上渗出血珠来。她禁不住皱了皱眉,轻轻掰开花骨朵般的小嘴,竟欣喜地叫起来:“哎呀,你快瞧瞧,多好的小牙哟!”

儿子长牙了,吃奶时咬伤了妈妈。孩儿的牙齿硬,妈妈的乳房软,天底下的事就这样。人们常说,一个妈养得了十个儿,十个儿养不了一个妈。乌鸦反哺,谁见过?羔羊跪乳,还不是为了索取。这尘世间的事,你不能往深处想。

再看那屋梁上,一巢四儿皆张口,索食之声哇哇不绝。又见紫燕飞去再飞来,也是含辛茹苦地哺育儿女。唉,万物皆如此,都是心甘情愿的,这也就怨不得谁。

玮儿要睡觉了。妻一边推动小悠车儿,一边哼着小曲儿。“悠啦啊——妈悠悠孩儿啦啊——悠啊悠啦悠啊……”小曲儿一遍一遍,循环不已。起初还口齿清晰,后来就有点嗡嗡嘤嘤的了,宛若蜜蜂在我耳边萦绕着,萦绕着,渐渐地远去了。孩子还未睡呢,困倦的我躺在炕上,反被唱得先阖了双眼,如梦如幻地思念起妈妈来了。

妈妈年轻时也是个美女,特别爱干净。虽说出身清贫,穿戴却从来是很整洁的。结婚生子后,却真的像变了个人,没心思打扮自己了,满心满眼就是孩子。妈妈的音容笑貌,是从来不需要想起,终生也不会忘记的。于是,我毫不惊讶地发现,母爱又一成不变地再现了。我的妻,如今一如妈妈那样老了。玮儿远行去求学,他的妈妈也是缓步走出家门,忍着泪将弯了的腰伸直,目送渐行渐远的游子。

什么时候,让妈妈望眼欲穿的孩子能归家?在她的身后,抑或说是在意念中,也只有那空空荡荡的小悠车儿。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失眠的我,无端地悲从中来,想念我那逝去的老妈。我的手指,在心窝上默默划动着,写的是:妈、妈、妈……

妈,这个字分解开,即为“女马”。唉,想那仓颉也真是的,在远古造字时就认定:妈,就是为儿女当牛做马的。我虽说双眼紧闭着,却挡不住伤感的泪水。恍惚之中,又觉得自己被妈妈抱起来,轻轻地摇晃着,继而放入小悠车儿之中。

就在这梦幻之中,白居易老夫子又一路踏歌而来——

“燕燕尔勿悲,尔当返自思。

思尔为雏日,高飞背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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