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慰
富康姆妈,是我住在兰香里时的老邻居。富康是她家独养儿子,左邻右舍都叫伊“富康姆妈”。伊过世多年,老邻居聚会时,仍会念叨这位热心人。
富康姆妈育有一子二女。老大富康于上世纪60年代考入上海航空工业学校,毕业后就是造大飞机的,这让弄堂里的男小囡们很是羡慕。邻居们也把富康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来开导小囡:“侬好好读书,以后也要像富康一样有出息!”
几年后,富康毕业了,真的像天上飞机一样远走高飞了,飞到西北某厂担任技术员。伊在保密单位,伊寄回家的信封上也不能落款,据说归空军直管。如此这般神秘又让弄堂里的男小囡们肃然起敬:富康阿哥呱呱叫!
富康姆妈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去了宁波务农,一个则在郊区上班,伊和老伴多少有点冷清。听到我一口一个“富康姆妈”,伊眉开眼笑:“侬叫得我真开心,我跟侬姆妈都是宁波鄞县人,算得上乡里乡亲的呢。”伊家五斗橱玻璃台面下,还留存着我三岁时拍的照片,直到我中学毕业还看到这张照片压在玻璃台板下,辰光一长揭不下来了,这照片就一直留在富康姆妈心头了。
1976年我中学毕业了,被安排到某机械厂技校就读,每学期有一半辰光进车间实习,我学的是机修钳工,整天与榔头锉刀打交道。实在是弄勿懂,为啥一碰到龙年就会持续高温几十天?那年盛夏,上海滩又像是跌进了重庆火锅,日日夜夜像是在“汏桑拿”,日脚很难熬。
盛夏电力供应活脱脱是“小朋友白相跷跷板——两头摆勿平”——各大医院用电必须保障,毕竟是人命关天;炼钢厂、炼油厂必须日夜供电,一旦断电后果不堪设想。供电公司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下发一纸“调电”通知,责令那些规模不大的小厂家白天停工、晚上加班,让出电力来“削峰填谷”,确保重点单位用电。当时,我在机修车间实习,也就跟着师傅们一同“调电”上夜班。
每天早晨下班时,正是烈日当空,回到家里如同从河浜里捞起来一般,大伏天的三层阁闷热得赛过蒸笼,根本无法补觉休息。这一幕被隔壁邻居富康姆妈看在眼里,伊心疼得不得了。于是,伊就在自家底楼客堂间搭起一张帆布行军床,把我叫了过去:“侬夜班做出后,睏不安稳要生毛病额,侬就睏到阿拉屋里,底楼还有穿堂风,可以舒舒服服睏一觉!”伊一口浙东鄞县乡音,好比在疼爱自家小囡。富康姆妈的老公是一位话语不多的红帮裁缝,但老裁缝也在一旁帮腔,竭力劝说我就在伊拉屋里休息,说是“不搭界”的。老夫妻特地拧开电风扇,倒了一大杯凉白开,还点燃一盘驱蚊香,关照我快点休息……就这样,我在隔壁邻居家一连睏了半个月,下午醒来后还能吃上刚刚剖开的“8424”,这西瓜汁甜得我至今难忘,比“8424”更甜美的是睦邻深情,让我领悟着“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
迄今已是四个龙年过去了,今年仍是热得出奇,不由得回想起丙辰龙年的“调电”往事,想起我曾经连续睏在邻居家的客堂间里,想起了那位热心肠的富康姆妈,我不由得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