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18日 星期五
人勤水清(摄影) “51号兵站”里的长兴岛人 一碗薄荷茶 富康姆妈 “琥珀”纪事 出发即抵达
第15版:夜光杯 2025-07-16

一碗薄荷茶

俞惠锋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中茶居末。

在我幼年的模糊记忆中,茶只分滇红和薄荷。滇红是父亲喝的,用他杯身刻有“先进生产者”字样的搪瓷茶缸。薄荷,属于祖母和母亲。

那时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宅前屋后种些薄荷。薄荷好活,每年几场春雨过后就会蓬勃成一片盎然。随便采两片鲜叶,在碗砂壶里冲上满满一壶凉白开,就会漾出一股浓浓的清凉。

四十年多前的农村,乡下都是熟人社会,小孩子都是散养的。男孩子聚在一起可以玩纸片、打玻璃弹珠。女生踢毽子、跳橡皮筋、跳房子。农忙时候,下午两三点是午休时间,这时,各家的小孩都会很自觉地停了游戏,去给在田里干活的大人送水。母亲午后下地前就泡好薄荷茶。到了辰光,我就会小心地把茶壶装进竹篮,倒扣两只干净的蓝边大碗,再用一块蓝印花布盖上,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提着篮子,穿过窄窄的田埂送到自家的田头。盛夏的田间,妇女们都是身穿自己纺织的蓝格子土布衬衫,头顶凉帽,裤脚管卷到膝盖以上,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秧田里没有标识,都是一样的平整水潭。农民是不会认错自己田块的,倒是小孩子经常会找错妈妈。直到被叫的婶婶转过头回应“我不是你妈妈”,恍然有种“小蝌蚪找妈妈”的错觉。

对农妇们而言,水稻田就是比赛场,手起秧落,随着两条腿依次迈步后退,一行四棵或者六棵秧苗整整齐齐地分布开来。一般四棵一行的,左右各一棵,两条腿中间的垄上插两棵。六棵一行的,便是左中右各两棵。秧苗是用上一年筛干净的稻柴捆扎的,一般都是母亲一早天还没亮就去秧板田拔好后,父亲用扁担簸箕把它们挑过来,按照经验,每隔几米扔在水田里。要能让祖母和母亲她们插完一把接着就能精准地续上下一把秧苗,怎样扔、扔哪里,不用尺量,只凭经验和目测投放,这是一个考验老农民的技术活。水稻田都是敞开的,谁家媳妇勤快,哪个当家人能干,一目了然。

每当大人挥汗如雨时,有些调皮的小孩子或是好心,或是好奇心使然,总能给忙得不可开交的大人再添上点乱。我就是想要帮忙,于是也卷起裤管,踏进水田里,去抓最近的一把秧苗。结果事与愿违,不知深浅的我一个趔趄就摔倒在田里。忙没帮上,倒弄得来身上全是泥浆水。当我的腿从深陷的田里拔出来的时候,一条蚂蟥居然吸附在我的小腿肚上恣意吸血。祖母一把拽住尚留在外面的半截尾巴,把整条蚂蟥扯出来,一时惊魂未定的我浑身冒冷汗。祖母怕我吓傻了,接过茶壶,咕咚咕咚接上一大碗薄荷茶喝完,赶紧让我和妹妹回家待着。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怎么下过田。至今还清楚记得,识字不多的祖母在田埂边跟我打趣,“着力读书,争取书包翻身(考上大学),不然以后这几亩田还是留着你回来种”。

如今,祖母已经离世20多年,但每年夏天,当我摘下一片薄荷叶放在我的玻璃瓶中,任它随着冲下去的凉白开翻腾起伏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她,想起那些逝去的岁月。虽然我已年近半百,但依然能看见那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还在那里。我在她远远的注视里,没有迷路。她回头见我孤单一人,站在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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