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23日 星期三
智慧快餐 枝头熟 急用先学 一张旧报纸里的收藏故事 钓夏 蚊烟四起
第11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5-07-20

蚊烟四起

汤朔梅

太阳扎进远树丛的当儿,西天便溅起了火烧云。知了声嘶力竭呐喊,可在田里劳作的人们,远未到收工的时刻。

农家门外摆开桌椅,饭凉在饭篮内,冒着热气;菜罩在竹笼内,飘出寡淡的油腥味,招来猫的觊觎。老人坐在门槛上,看着猫,也等干活归来的后生。刚从灶堂后出来的我们,热得光着屁股往河里跳。场地上刚潲过水,纤尘不起。这正是蚊子撑市面的时光。白天,它们躲在稻田里、草树间,此刻像由谁召集了似的,都汇集到场地的上空。这时的蚊子,不会叮人,它们似乎知道施主们还没回来。它们越聚越多,组成一个偌大的蚊阵,搅和在一起飞舞,呈漏斗状,像迁徙的鸦雀,扶摇在半空。

东南风缭缭。在乡场的上风头,早已垒起堆堆柴草。那都是我们备下的,为点蚊烟,为劳作了一天的父母们免受滋扰。那柴多半是陈腐的稻草柴、杂草,主要是半干的青蒿。青蒿是割草时拣出来的,它味特殊,有驱蚊的功效。

擦黑时分,劳作的人们回家吃饭了,乡场上热闹起来。你别以为他们可以歇息了,其实扒几口饭后,还得去拔秧、脱粒开夜工。赤着膊的我们赶忙点上柴草垛,柴有些潮,需撅起屁股使劲吹。直吹得火势“轰”上来燎着眉毛。那不行,得有烟。赶快从木桶内舀水泼洒,把火压下去。浓烟滚滚,夹杂着腐草味,浓烈的青蒿味。已潜伏在人堆里的蚊子,正当它们商量着怎么饕餮时,猝不及防,被烟熏得晕头转向。迷蒙间似乎听到它们的撞击声,咳嗽声,以及躯体被燎着的毕剥声。火势燃起的时候,那些趋光的昆虫,牛虻、瓢虫、飞蚁什么的,从四面八方赶来,结果不是折损了翅膀呻吟,就是来不及吭一声,即化作一缕轻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然而它们追求光明的执着不稍减。一波又一波,简直是前赴后继。

约莫半个小时,在锅碗瓢盆声的旋律里,人们又忙农活去了。这可使我们脑洞大开。嫌火势不够,就将树枝、木板往火堆里扔,嫌烟不够就洒水,致使场地上烟火弥漫。孩子都有破坏的天性,这样才有好戏看。就像见老皮骑在猪郎背上,喝得醉醺醺回来,我们移开松动的桥板,想看他掉进河里。可喝了酒的人,心不醉,我们没得手。鼻公常光着脚挑担,我们在开裂的泥缝间插了柘栎树刺,可他很少中招。第二天一看,好好的一垛柴草,被烧去了一小半。怕家长打骂,就卖野人头说是老皮叫我们干的。这是难得的事情。多半的是人们开夜工去后,爷爷、老皮、鼻公几个老人围坐在蚊烟堆旁唠庄稼的长势,这我们不感兴趣。我们要听故事,而且是鬼故事。

鼻公“啵啵”地吸着水烟筒,烟从大鼻子里喷出来,像烟囱;老皮有脚气,恶狠狠地挖着脚丫。鼻公吸了几锅,将水烟筒递给老皮,老皮用他挖脚丫的手装烟,鼻公空着的手没处放,就津津有味地掏鼻子。他鼻子大,不用担心会被掏空。鼻公掏得来劲了,就讲故事,我们不要鼻公讲。鼻公疙嘴,期期艾艾地说不清。我们要老皮讲,老皮赶着猪郎东跑西走,不但故事多,而且说起来扎龙扎虎,带劲。他说汏脚鬼、落水鬼、僵尸鬼,而且说是自己碰到的,每次都不同。我们听得脊背发凉,头发根直竖,凳子往人堆里移。感觉那些个鬼就在黑魆魆的周围。可就像口渴,越喝越渴一样,听了还想听。专注得蚊子咬都不知道。其实是蚊烟堆在渐渐熄灭。

家门口方向传来奶奶的叫唤。搁在长凳上的门板铺着草席,躺在外面,晚风真凉快。天上的银河像一条拾穗者踩出的路,横斜着东北往西南。我还沉浸在烧蚊烟、听故事中,奶奶却已在打呼噜了,可手里的蒲扇还在摇着。一阵风吹来,蚊烟堆上的火星一亮一亮的,像催眠。远处的田野里、打谷场上,传来扁担的吱扭声和脱粒机欢快的隆隆声。庄稼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我梦见自己和小伙伴们,沿着这条拾穗者踩出的路走向远方。耳边传来“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的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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