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23日 星期三
吃很重要:《谁来决定吃什么》 《周髀算经》原来不只是数学书 《水在岛中央》 面对生活的炙烤,如何内心不打“结”
第14版:星期天夜光杯/读书 2025-07-20

《水在岛中央》 面对生活的炙烤,如何内心不打“结”

◆吴玫



一开篇,李停就把她的读者扔进了没法站队的两难境地。

小说《水在岛中央》的叙述者“我”叫珍。小说开始,养老院将被儿童院替代,稍有年纪的读者顿时慌张起来,急迫地想要确认故事发生的年代。机器护士的登场让人不由得暗自庆幸,原来李停创作的故事不是发生在当下。惊魂甫定,轮椅、手机、空调等我们这个时代举目皆是的物件,又似乎在告诉我们,李停讲述的是正在发生的故事。既然如此,怎么会有一个学者胆敢对安享晚年的老人大放厥词呢?

翻来覆去,总算肯定,李停将小说中的一个重要元素——时间,虚化了。也是,她要探讨的老年人、年轻人、社会资源等问题,本来就属于当下更属于未来,模糊掉时间恐怕会让《水在岛中央》更具普适性。只是,珍所在的养老院苦苦困守后终于关闭在即的情节,使得阅读者前一分钟还在关怀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后一分钟又关切年轻人的生活压力与婚育问题。阅读李停新作的第一部分,就像高温天出门时忘了换一双厚底鞋,走在灼热的街道上一路都在承受炙烤。

而“养老院”与“儿童院”对峙,只是《水在岛中央》的引子。为什么如此选择?因为,年过七旬的珍之所以最后一个被遣散,并非因为她久已不良于行,而是她手握着秘密,关于空岛。

珍6岁时,有关方面在陆地之外、被海水包围的一个荒岛上建造了一处福利场所,接纳那些智力障碍患者。珍9岁的哥哥被送到后来被称作空岛的荒岛上。起先,空岛相当令人满意,拨款加上慈善捐助,使得受助者家属不需要交付一文钱就能让患病家属过上衣食无忧、被人关怀的生活。岁月流变,拨款不足,捐赠不再,空岛上的人日子几乎难以为继,就在这时,据说一个受助者一把火烧尽了空岛。但珍不信这个邪,想尽办法要找到空岛被焚的真相,付出丈夫死于一场交通事故的代价后,她搜罗的证据指向空岛消失是一个意在团灭的罪恶,如此看来,用儿童院挤走养老院是这一策略的延伸。非要把超级大难题展示给读者的李停,又一次不友好地把读者按进激烈冲突中:空岛上的他们是最需要帮助的群体,而资源缺乏已不足以支撑社会健康发展时怎么办?

封面上那位女性虽眼里有困惑但风格卡通,这让我们未展开《水在岛中央》时会下意识地认定这是一本柔情读物。但是,书未读完,我们已被两连击。



不友好的李停却没有就此收手。在她看来,空岛被一场大火烧尽是偶发事件,而她想要表述的是被日常生活中的家庭关系撕扯得令人难以安生的永恒话题,于是在《在小山和小山之间》之后,她又一次用故事提问:今天我们如何做母亲?

若读者是一位未及做母亲的女性,一定会因为弱小的珍被母亲长期忽视而痛斥珍的妈妈。那时,珍的哥哥还没被送去空岛,尽管行为乖戾的哥哥已被确诊患有精神障碍,但是母亲不肯认命,风闻哪里有能给予儿子帮助的神医,她就会不顾一切地带上珍的哥哥去求医。其间,她忘记过给独自在家的珍留一点食物或者购买果腹食品的零钱,有一次竟然让珍忍饥挨饿了两天到几近虚脱的地步。

哥哥被送到空岛后,珍的母亲没有因为养育哥哥的责任被分担转而专心照顾女儿和家庭,而是选择搬家到邻近空岛的港口,以便隔三岔五去看儿子,不顾珍也是一个需要母爱的孩子,更别提需要家庭温暖的丈夫了,家庭因此分崩离析。

可是做了母亲的读者,就没法不问青红皂白地批判珍的妈妈了,因为我们知道,从怀孕、生育到养育一个孩子,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怀孕时得克服种种不适照常上班、照顾家庭,进了产房后得忍受难熬的疼痛,将婴儿抱回家后起码一年难有一觉到天亮的自然睡眠,小小孩会走路了更意味着母亲身心都必须时刻准备着……遑论珍的哥哥还是一个没法自我管理的病人。为这位母亲开脱的话还没有说尽,我们又开始为珍的遭遇打抱不平:同样是母亲的孩子,珍不应该得到与哥哥同样分量的母爱吗?因为哥哥是一个特殊孩子,珍就得忍让到挨饿和没有一件与同学一样的制服吗?读者再一次因为李停的不友好而左顾右盼着。那么,小说就此打住了?



珍以为是被自己误带回家的、此前作为礼物送给哥哥的那本植物百科全书,若不是无意间打开,珍就领会不到哥哥的一片苦心了。书的空白处几乎被哥哥写满,那是他得知自己写的家书都要被检查过才能寄出后,以此方法传递给家人的有关空岛的真实情况,珍从而知晓,海水包围着空岛,空岛中央又有一泓汩汩流淌的泉水。

这一汪泉水,是生活在空岛上的哥哥他们唯一的希望,所以,不得不把怀孕的滢送回大陆产子前,他们为孩子取名泉。孩子被迫留给了陆地上一对好心夫妇,哥哥他们希望这个空岛的孩子能幸福地生活在陆地上。把泉这个名字给了女儿的琼,是否如哥哥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很幸福呢?她的身世没有让她所承担的母亲职责变得困难一些或者容易一些,她像所有做了母亲又不想放弃工作的女性一样,辛苦周旋在职场和家庭之间,因而掉进了被剥夺抚养女儿权利的陷阱。而珍,在73岁时充分理解了当年母亲的困境后正竭力为琼的那些所谓疏于看护女儿的行为辩解着。珍和琼的努力是否能修得正果?《水在岛中央》在珍写给琼一封她也许永远读不到的信后,戛然而止。

就这样把读者扔在踩不到坚实大地的水中央不管了?李停的不友好会激怒读者,更要问李停,养老院与儿童院孰轻孰重,如何善待智力缺陷者以及职业女性与称职母亲的平衡等问题,如何解开这个结?一本书留下那么多悬浮在空中的问号,直叫人着急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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