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难
三伏天,外婆厨房的砂锅里常咕嘟着稀罕物——浮蜜枣的绿豆汤、撒姜丝的冬瓜茶,还有带荷叶香的薏米粥,外婆说这是她的消暑药膳,能治夏天的“小毛病”。
正午日头像火球,柏油路冒白烟,我在外面疯玩。晚上回家,胳膊晒得通红,一碰就疼。外婆正翻晒陈皮,见状从樟木箱翻出蓝布包。她往砂锅抓绿豆,扔几片冬瓜皮,添水慢熬:“这是被日头精啃了。它最馋小孩嫩皮肤。”绿豆汤熬稠后,她撒冰糖,又刮芦荟汁拌进去:“芦荟是日头精克星,喝了汤,药渣敷胳膊,明天就好。”夜里外婆摇蒲扇,胳膊不那么疼了。
夏天,吃得上火,嘴角起燎泡,说话都咧嘴。次日一早,外婆端来酸梅汤,冰块叮咚响。“酸梅是馋虫天敌,喝三天赶跑它们,别再贪吃。”我吸着酸梅汤,酸得眯眼,舌尖却甜。傍晚时,外婆端来一碗苦瓜炒鸡蛋,翠绿的苦瓜片上撒着白芝麻。“这苦瓜啊,看着苦,嚼着嚼着就有清甜味了。”她夹起一片放进我碗里。那天我捏着鼻子吃了半盘苦瓜,竟真的尝出了一丝回甘。那年夏天很长,蝉鸣带烦躁。那是一场决定前途的考试,我脑子像泡过水的棉絮,什么都记不住。窗外阳光晃眼,我眼泪直流。外婆端来荷叶粥,青瓷碗飘淡绿碎末:“脑子转不动,是暑气堵窍。你看荷叶,顶烈日还碧绿,因心里空,能装清风。人急躁,心思像塞满杂物的屋子,装不下学问。”我舀粥,荷叶香混米香入喉,火气消了。那天下午,伴着荷叶粥香背书,一切都变顺了。
我忽然懂了,外婆的药膳不是治病方,是借草木性情教我炎夏里保持平和——像绿豆沉静,荷叶通透,酸梅收敛。如今盛夏消暑,我总喜欢熬绿豆汤,总想起灶前的外婆,把热爱与牵挂熬进茶汤,让每个夏天都有回甘。我盛起绿豆汤,冰块轻撞。抿一口,清甜下滑,像外婆拍我后背:“慢点喝,日子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