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伟
夏日午后,我躺在老屋的竹席上,竹条沁凉的触感透过薄衫浸入肌肤,耳边是院外梧桐叶沙沙的絮语。随手翻开枕边的新书,墨香混着竹篾的清气漫上来,像一股清泉流过燥热的蝉鸣。
在那个没有空调的年代,竹席是人们对付炎热酷暑的一件重要法宝。每到六月底,母亲便会把闲置一年的竹席拿出来,摊平在院中,用水不断冲洗,还在向下滴水的竹席,是不能直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的,母亲将润过水的竹席放在阴凉通风处,这样就避免了暴晒导致竹条脆裂。等竹席晾干之后,母亲便把它们铺在床上,凉席总能给人带来清凉。
记得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躺在凉席上看书。书页被穿堂风撩得微微颤动,书香混着竹香在空中浮沉,一时分不清是墨香染了竹韵,还是竹韵沁了墨香,指尖翻过的书页发出沙沙声,与身下翻动发出的细微吱呀声,交织成了独特的夏日和弦。
“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闷热烦躁间,把竹席上摆满爱看的书,随手拿起一本,或仰或卧,选择一个舒服的姿势,在穿堂风与凉席的轻抚下,我枕着《东京梦华录》进入了梦乡。
母亲也常说,竹有节而虚心,恰似读书人的品格,那时不解其意。如今在竹席上重读《黄冈竹楼记》,见“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之句,忽觉身下的竹片似乎也随着文字发出轻轻的震颤。
黄昏的光线斜穿过窗棂,在竹席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当我从梦中醒来时,不觉席上竟印着浅浅的汗渍,这倒应了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写的“读书当在竹簟,汗渍墨痕皆是文章”的雅趣。
当然,最妙的还要属雨天。垂下的雨帘将热气隔在窗外,凉席成了漂浮在书香里的竹筏,读李娟的《我的阿勒泰》,我仿佛看见草原、大荒漠从竹席的间隙中划过,翻《湖心亭看雪》时,又觉得张岱笔下的雪就落在了这席上。
竹影婆娑,书香潮动。如今空调普及,凉席渐成怀旧之物,但我依旧保持着躺在凉席上读书的习惯,在这方寸间的清凉里,盛放着我永不褪色的夏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