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的“美术课”

丰意青

转眼间，我的公公（石门方言称祖父为公公）——丰子恺先生溘然长逝已经整整五十年了。五十年光阴的沉淀，让我觉得公公的身影越来越远去。于是，我愈加珍视那些童年记忆的偶尔浮现，每次都仿佛是和公公难得的重逢。在他五十年忌日到来之际，我忍不住提笔，记下当年一堂难忘的“美术课”，再次重温回到公公身边。

我小时候最爱小学的图画课，更喜欢老师让我们自由发挥的时候，我可以随心所欲地任意挥洒。在我八九岁时，我画了一幅风景画：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站在宽阔的绿色草原中间，远处的天边，红色的太阳正冉冉升起。尽管画面简单，但色彩鲜艳，很有表现力。我得意地拿到日月楼给公公看，满以为他会夸奖我几句。不料，公公看了片刻后对我说：“马的位置不对。”见我一脸迷茫，他耐心地解释道：“一幅好画，中心人物不应放在画的正中间，也不宜挤在边上，而是要放在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这叫作黄金构图法。你的大马在画的中间，应该移开一些。”我依然不解：“为什么三分之一？”公公笑了笑，回答道：“这就是人的感觉，你不妨重新画一张试试看。”于是，我重新画了一幅，将那匹大马移到画面约三分之一的位置。我将两幅画并排贴在日月楼的墙上，后退几步观赏，确实觉得第二幅画更有美感。于是我问公公：“为什么呢？”公公微笑着说：“整幅画需要给人一种平衡感。如果那匹大马改成一匹小马，和图里的太阳差不多大，那么放得再靠边些也无妨。”他还提到，照相构图与绘画构图有异曲同工之妙，黄金构图法是基本原则。我听得入神，追问公公构图还有哪些诀窍，他强调道：“构图时要避免呆板，比如画三个苹果，如果它们间隔均匀并列，像军人排队，画面就会很单调难看，要错开一些才有味道。如果苹果有大有小，你想象它们象征着一家大小在说话来摆设，画面便会更有趣味。”最后公公关照我，画画的关键是立意，构图是技巧，切不可刻意模仿他人的作品，成为一架印刷机。一幅简单的自由画，竟成了一堂难忘的美术课。

古人云：“人有两次死亡：一次是肉体生命的终结，另一次是名字被世人遗忘。”五十年前的九月十五日，公公与世长辞，第一次与我们诀别。然而，他并没有被遗忘，这些年来，关于公公的纪念和研究从未间断。就说最近几年，商务印书馆涵芬楼出版了我与姐姐丰南颖合著的《回忆祖父丰子恺——长乐邨的往事》；法国出版了法国艺术史专家柯孟德与法国汉学家尹文英合著的《丰子恺：从黑白到彩色》。公公留下的饱含人生智慧与生活情趣的文学与艺术，拥有穿越时空的魅力，超越国界，传遍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