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原
两年前,北京市科协、北京市社科联、北京市文物局联合主办“科技文化融合,助力北京博物馆之城建设”高峰论坛,我的主旨演说题为《以读者为中心的博物馆建设》,提了三个具体建议,其中第一个是“建议市政当局多与大学合作共建博物馆”。最近二十年,中国博物馆事业发展神速,每到5·18国际博物馆日前夕,媒体都会集中报道各地建博物馆的热情、业绩及发展规划。欢欣鼓舞之余,也不无让人忧心处。比如,很多博物馆开张时声势浩大,但很快就难以为继了。对于有心经营博物馆的人来说,如何长久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是个难题。所以,我才会如此建议:“因为无论是大学自建博物馆,还是博物馆建在大学校园或周边,最不缺的就是高质量的参观者。一代代求知欲极强的年轻人,时常进出博物馆,这对博物馆的收藏、展出与研究,都是极大的刺激与促进。政府不妨综合考量社会需求,统一布局后,与相关大学签订协议,采用合作共建或委托管理等形式,共同运营校园内外的博物馆。”
因个人的研究领域及兴趣,最近这段时间,我越俎代庖,设想了三座由城市与大学合建的博物馆。以下略加陈述,也算野叟献曝。
作为人类文明史上至关重要的选拔官员制度,中国科举制创始于隋,确立于唐,完备于宋,兴盛于明清。1903年顺天贡院损毁,河南贡院于是承接了全国会试,成为中国最后两次科举考试(1903年、1904年)的举办地。单就地址而言,起点不可考,终点却很明确。如今河南大学明伦校区仍存有1732年总督田文镜撰写的《改建河南贡院记》和1844年记载黄河水患后重修史实的《重建河南贡院碑记》,另外就是2015年按历史照片复建的贡院大门。历史文物不算多,但遗址很明确,且目前周边相对开阔,没有大型建筑,完全可以由河南省或开封市与河南大学合作,建一座综合性质的面向全国乃至全球的“中国科举博物馆”。
北京大学1952年因院系调整迁至海淀,原校舍中,除了沙滩红楼1961年被列为首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2年建成“北京新文化运动纪念馆”,2021年加挂“中国共产党早期北京革命活动纪念馆”,一直得到很好的保护与利用;此外还有基本保存完好的原和硕和嘉公主府大殿,也就是创办于1898年的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的大礼堂,以及始建于1904年的数学系楼,后者如今布置为“伟大开篇——中国共产党早期北京组织专题展”。这个专题展立意不错,但内容与附近沙滩红楼的展览高度重合,只是其缩小版。考虑到京师大学堂对于现代中国高等教育的率先垂范作用,以及其在1905年12月清政府学部建立前曾兼管全国教育,若将此地改造成“中国大学博物馆”,由北京市与北京大学共同经营,我相信会很出彩。周边还有若干京师大学堂老北大的建筑遗存,将来逐渐归拢,做成博物馆群,不要只讲北大故事,而是展现整个现代中国高等教育的历史,那样更为恰如其分。如今各名校都有自己的校史馆,这当然很重要;而在国家层面,不妨就利用老北大的建筑遗存,建一座综合性质的“中国大学博物馆”。
十年前,我出版《抗战烽火中的中国大学》,“绪言”中有这么一段:“抗战中,大批中国大学内迁,其意义怎么估计也不过分——保存学术实力,赓续文化命脉,培养急需人才,开拓内陆空间,更重要的是,表达了一种民族精神以及抗战必胜的坚强信念。”这么多年来,我喜欢讲抗战烽火中中国大学西迁的故事,且考察遗址、撰写文章、参与专题片制作等,心中其实还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得到有关方面的支持,建一座“中国大学西迁博物馆”,留给子孙后代。请记得,那种气象,古代中国没有,同时期欧美也无法媲美。如今各大学、各地区都在讲这个神奇故事,但往往限于一校一地。若有哪座城市愿与大学联手(比如昆明市与云南师范大学、重庆市与重庆大学、成都市与四川大学),建一座统揽全局的大学西迁博物馆,来纪念那段辉煌的历史,我相信很多人会倾力相助——起码我会第一个报名当义工。
“中国科举博物馆”“中国大学博物馆”“中国大学西迁博物馆”,这是我念兹在兹、特别希望看到的三座博物馆,之所以点名要城市与大学合建,主要不是为了发展旅游业,而是合作共赢,兼及城市风貌、知识传播与精神建构,且与高校的教学科研相结合。(2025年10月11日于京西圆明园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