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5日 星期三
重读《静静的顿河》(外二首) 无风(纸本设色) 唯有美食最养人 三楼电报 希望看到这样三座博物馆 睹猿思人
第13版:夜光杯 2025-10-14

三楼电报

孔明珠

不是做梦,是曾经。“嘀铃铃”,墨绿色28寸自行车飞驰入你家的弄堂,下来一位满头大汗的邮递员,他从斜挎的帆布背包中掏出一张折纸,双眼迅速验证了你家的门牌号码和那张折纸上的地址和姓名,随即昂头大喊:三楼,某家,电报!那6个字回旋在弄堂的空中,尾音未落,一波呼叫旋又发动,三楼的人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会发生如此大事,窗户没有打开,人说不定在炝锅炒菜,“哗啦啦噼噼啪”的声浪盖过了弄堂上空那6个字的呼叫。

邮递员有点急了,三楼哎,爬上爬下要浪费我多少时间,电报哎,你家有电报晓得(口+伐)!他再次昂起头,换了一种喊法,敲图章,三楼,某家,图章拿好快点下楼啊!这时候,大弄堂的枝干横弄堂里,三五闲杂人等趿着拖鞋出来看热闹了,头颈伸得老长,啥人家,啥地方来的电报啊,啥事体啊,介急啊……挤到邮递员身边,企图看一看那张电报纸。邮递员连忙掩好纸,不能让一个密电码泄露,尽管一般人也读不懂电码符号,可是手写翻译好的汉字是认识的。电报是什么档次,是比信、明信片高级得多的通讯形式,价格贵,一个字一个字算钞票,需要派人专送到当事人手中,保护隐私是法定的,送电报人不知晓内容,收电报人心怀忐忑,就像如今流行的盲盒,是喜是忧尽在开盒的一瞬间。

我家住在弄堂口,家里好儿女志在四方,亲戚朋友也多,接电报的频率比较高。儿时记忆中,家庭电报分两类,端是两极:报喜或报丧。喜事如新生儿出生,子女考入大学,用电报通知,一是郑重、及时,凸显大事喜事发生,须奔走相告;二是简略,“芳儿出生,母女平安”八个字解决问题,遇大事家里忙乱,通电话难,没有时间坐下来慢慢写信。报丧则更简略,“父亡已葬”“母逝速回”等等。精简实用信息类的,如家里有人得急病,需要兄妹赶过去帮助,外地亲戚探亲,行李多需要接站,那还得附上火车车次和到达时刻。有时候,发电报的人慌不择字,有时候,发方小算盘过于精明,省一字是一字,信息传递模糊,还得收方回一封电报问询,真真急煞人。

收电报需要敲图章,因为家里经常收汇款、电报、挂号印刷品和包裹,都需要盖章,邮递员喉咙胖性子急,被他高声一催,跑下三楼,狭小暗黑楼梯很容易绊跤。我父亲有一个姓名章放在亭子间小写字台最便捷的抽屉口,兄妹闻讯一人飞速抽出图章,像击鼓传花般递给另一人,三人合作去领这份凶吉不详的电报。我胆子小,最后一棒是无论如何不敢接,总是由哥哥奋勇当前。人生必然喜忧参半,该承担的逃也逃不掉,电报这样东西,不知怎的,我内心始终相当抵制,源于成长中经历的痛苦年月吧。

拍电报要去邮局,还不能是小邮局,理论室张老师喜欢给作者拍电报,公事拍电报有发票可报销。以往,空白电报纸放在柜台上任人领取填写,有一段时间浪费太大,邮局收回自由用纸,改为必须开口讨要。第一张给你填写失败后,讨第二张第三张营业员会板面孔,得让你买,每张一分钱。张老师就是不肯掏那一分钱,他站在柜台前大声与营业员理论,要她出示收费文件,要开一分钱的发票,吵到上级领导都从办公室出来安抚他。从此以后,那条土规矩被邮局收回了。如今张老师早已去见马克思,每回忆到他,我就会想起他是个爱拍电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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