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翼民
“咸酸饭”者何?老上海对寻常菜饭的一个特殊称谓。我头一回听说来自岳父。岳父对岳母道:“新米上市了,青菜经霜了,烧顿咸酸饭吃吃,兑点咸肉和香肠,是初冬最好的味道。”岳母会意,立即备齐食材,烧了一大锅咸酸饭,我连夯两碗,意犹未尽。
妻子是上海人,自然善烹此味。凡入了冬,有了新米和霜打菜,她都会接二连三地煮咸酸饭。除了咸肉香肠,偶尔还会兑些香菇栗子之类,真是可口亦耐饥。联想起我孩提时,母亲也煮咸酸饭,但多半是没有咸肉和香肠的。困难年间的咸酸饭,不见荤腥,只能兑足了蔬菜,最要命的是那种癞团菜(墨绿的卷心菜叶),吃得想吐。记得只有姑妈回家省亲,才会去腌腊店割两三斤咸肉,把咸肉切成骨牌样大小,煮一大锅咸酸饭,全家吃得嘴上流油。她的说法是一定要看得见嚼得着咸肉,才像个菜饭。
轮到我的外孙登场,咸酸饭的故事有了新桥段——窃以为对食物的喜好也因袭遗传,外孙甫懂事始,我便感到“咸酸饭基因”在他身上得以延续。妻子在初冬季节开始“咸酸饭之旅”,那股鲜香肥腴一下把小外孙引得如蜂逐花团团转,他吃了一碗还要添。外婆和他妈妈发现不对劲儿——这孩子啊,已经有些小胖墩的模样,这咸酸饭长肉增膘没得商量,于是偷偷把电饭煲藏了起来。小外孙到处寻找,每每都能找到电饭煲的下落。
后来,外孙考取外国名校过上了留学生活。他与另一位留学生合租了公寓,什么都得自己打理,最主要的就是一日三餐。初时他经常叫外卖,偶或在超市里买些现成的饺子馄饨换换口味,渐次发现即使买现成的食物,价格也偏贵,天长日久不可小算呀,于是想起了外婆的咸酸饭——有菜有饭有荤有素,电饭煲烧一锅,口味好,营养全。一旦发现了这个“秘笈”,他就展开了“咸酸饭攻势”,几乎天天变着法子烹煮咸酸饭,每煮一次就在我们的“合家欢”群里晒上一晒。不仅晒咸酸饭的照片,还附上食材和数量,精确到几克,我看到有些食材如火鸡胸肉是国内没有的,他也用上了。他掌控的原则是蔬菜大头,荤腥次之,大米再次之,为的是控制淀粉的摄入。这种“反传统”的咸酸饭,也算是一种特色吧。有趣的是,他合住过的几位室友都为他的咸酸饭惊艳叫好,有位广东室友每每拍了照片传送给他的妈妈,让善于做煲仔饭的广东主妇也忍不住叫好。一碗咸酸饭,成了他留学生活里抹不去的鲜明印记,也随着岁月沉淀成了人生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