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咖啡康塔塔

钟立风

导演吉姆·贾木许的《咖啡和烟》由十多个断想式的小故事组成，每集出现两个角色，有的故事里偶尔会冒出一个第三者，电影道具当然就是咖啡和香烟。影片的流动充满了“无调性”，但从角色的对话、行为里又能牵扯出许多暗示，像是一首首相关又无关的日常之诗聚齐、离散又聚齐。

其中有一集是两位摇滚歌手汤姆·威茨和伊基·波普出演，他们就扮演他们自己。贾木许将同行之间的“较劲”和“不服”刻画得非常真实，他们夸张、滑稽的行为让人欢乐！这两位音乐同行在咖啡馆约见，一见面，就相互比拼起来了，两人都趁对方不注意时，查看咖啡馆点唱机里有没有自己的歌曲，有多少首；他们在逼仄的座位上伸胳膊、跷二郎腿，试图化解尴尬，但很难；他们都装模作样地说，把烟戒了，接着又吹牛，戒烟之后状态极好，还嘲笑那些戒不掉的烟民。可话音一落，他们忽然调转话头，汤姆·威茨先开口：“戒烟的魅力在于，既然我戒烟成功了，就可以犒劳自己一支了。”“是啊，既然，既然戒掉了，那就抽一支吧。”伊基·波普顺口说。就这样，两人即刻吞云吐雾了起来。汤姆·威茨接下去又加了一句：“这种感觉就像珠宝并不是真的。”伊基·波普点头，彼此心照不宣。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啊聊，忽然伊基·波普说，可以介绍一位鼓手给汤姆·威茨。后者马上很不爽地发问：“你的意思是我专辑里的鼓打得不行呗？”

一位研究音乐史的朋友和我聊天，要是音乐家之间没有“较劲”的存在，那么音乐生活一定会缺少很多好玩的东西，甚至整个音乐史将会重写。贾木许只是让汤姆·威茨和伊基·波普动动嘴皮子，借此表达他们各自傲气和相互不服。而在音乐家亨德尔和一位叫约翰·马特松的作曲家之间就是真的动真格了！那是1703年，两位音乐家同台演出，彼时上演的是约翰·马特松的歌剧《克娄巴特拉》，他本人在里面饰一角色，亨德尔是现场指挥兼弹古钢琴，约翰·马特松为了彰显自己多才多艺，唱着唱着，忽然疾步走到乐池想取代亨德尔！当时他们两个都很年轻，而且相互不顺眼，眼下一场决斗马上开始。亨德尔哪是可以轻易被推开的人，他当场发飙！两人各自拔出佩剑逼向对方，约翰·马特松出手快，先刺一剑，极为凶险，幸运的是，剑刺到亨德尔外套上的一枚金属纽扣上！台下观众看傻了，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剧情安排。但舞台上的演员、乐手目睹到这一切——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距离要害部位只有半英寸。但奇怪的是，没多久两个音乐家竟然和好了，两年之后亨德尔推出歌剧处女作《阿尔米拉》，还特邀约翰·马特松担任男高音演唱。同时代的巴赫也干过类似事情，那天他和一个叫盖耶斯的年轻音乐家因为争论一个和声问题而拳脚相向，巴赫气得拔出匕首就要朝对方捅去，可是接下去发生的情况是，捅刀子的人却倒在地上！再接下去发生的一切更有趣，巴赫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没事人一样弹奏起了一首幽默、诙谐又乐观的曲子《咖啡康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