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英
立冬过后,河稻的田里,稻秆稻叶上都挂着霜,霜像雪一样白。我用镰刀柄拨开稻秆,看见稻田里积着水,水结着冰。冰是很薄,只比纸稍厚一点,但再薄的冰也是冰,也是冷的。而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要割这块田里的稻,虽然水没到了小腿处,虽然田土如沼泽,虽然西北风的冷能冷到人的骨头里。
人在不断地打颤发抖,可鞋子还是要脱的,裤管还是要卷的。十六七岁的我,揣着勇气,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右脚一抬就到了田里。顷刻的时间,全身上下生出鸡皮疙瘩,汗毛根根竖起,嘴唇抖了好一阵,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好放任上牙和下牙打仗。而当左脚跟着右脚下田时,踏碎的薄冰一下下碰撞在裸露的两条腿上,腿上,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咬,似有成千上万的缝衣针在乱刺,胃里却泛起了酸味,眼泪也溢出来了。那眼泪,无关情绪,是因为无法形容的冷。
弯腰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身体是僵硬的,手是勉强着听指挥的,而在泥水里的两只脚,已经不像长在自己身上了。左手握住稻秆,右手挥动镰刀,镰刀朝身边一拉,稻秆倒在了左手里,左手一个翻转,将稻把放在留着的稻根上,紧跟着,继续上面的动作。一口气割了近半小时,直腰起身稍作停顿时,才感知手开始活络了,脚也恢复了知觉,身体在渐渐回暖。这让我想起家乡的老话,家乡人说:冷天里,冻死的是偷懒不愿干活的人,拼力做生活的人是不会被冻到的。
河稻田,就是常年积水的田,割下来的稻把,是要及时搬到岸上去的,是割一段,搬一段的。我放下镰刀,将五六个稻把合成一捆,心中默喊一声嗨哟,一捆稻就把抱在了怀里,正好满怀。刚割下的稻把,稻秆青湿,死沉死沉的。在松软的水田里,抱着沉沉的稻把走动,一只脚拎起来,另一只脚陷泥更深,用力拔起更深的脚,那一只脚又陷深了。这样的跨步,不光是脚用力,全身都在用力。人的身体也跟着脚的移步而变化,脚拎起,人起来,脚深陷,人马上矮下半截,身体矮下去的同时,田里的泥水跟着飞溅,溅到了脸上身上。一个来回下来,已经气喘吁吁,十几个来回后,我的脸上,汗水和泥水混在一起了。
继续割稻,继续搬稻,我和大家一起大干了一上午。到后来,我的身上像背着一个火炉,暖烘烘,更热乎乎。而西北风依然一阵接一阵地吹来,但它吹在我脸上和身上的感觉不是冷,是清凉,是爽气。人一暖,西北风就像东南风了。
那天,我对冷与热之间的微妙,有了更深更真切的体悟:人怕冷,冷却怕人热,人一热,冷就没了威风。及至今天,碰到最冷的天,我也不怕冷,我以为和那次的割河稻是有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