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27日 星期四
秋香(剪纸) 当年住炮楼 爱看童话的陈沂 唯有丹衷天地知 在丽水,寻找少年金庸 “一线希望”
第15版:夜光杯 2025-11-26

“一线希望”

张林华

什么叫“一线希望”?我想我的父亲大概最有发言权。

父亲是一家地方国营陶瓷厂的普通工人。在某次拉车中,父亲被大车生生地顶在了沟底,半天动弹不得。事后经拍照检查,系胸腰椎压缩性骨折。20世纪70年代初的县医院,医疗条件实在有限,医生一筹莫展。这相当于给年轻的父亲判了极刑:父亲的大半辈子,将会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工厂因此已在考虑给父亲办理伤残证。这事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击倒了我那原本热情开朗的母亲,我因此常见她以泪洗面的样子。

正当其时,由上海第九人民医院医生组成的医疗队,下乡巡回医疗,为工人农民服务,恰好来到父亲厂子所在的小集镇(那时还叫公社)卫生院。医疗队本由内科医生组成,专为治疗血丝虫病(俗称“大肚子病”)而来,我父亲却不由分说要找上门去求助,实在也是病急乱投医。万幸,他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黄文义医生。黄医生不仅未因专业所限而直接回绝父亲的要求,反而极其耐心地反复看着X光片子,还慎重地走出屋子,将片子举在头顶,在蓝天的反衬下,细细端详、思考着,然后进屋,用轻声细语但却沉稳不过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父亲听来不啻于石破天惊的话:“张师傅,您的骨伤有希望动手术治好。”

黄医生回上海后不久,就特意赶到上海第一人民医院,找到外科权威刘广杰医生,恳请他仔细审片后,拍板敲定救治方案,不仅如此,他又争取到同院的另一位权威的外科医生毛文贤亲自主刀。手术进行了差不多近八个小时,母亲后来回忆说,自己几乎是一分一秒数着时间流逝的。

父亲做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手术时,我还少不更事。若干年后,才渐渐明白,遇到毛医生这样的上海名医,对父亲,对我,对我们全家,都意味着什么。

我曾经认真地问过父亲,病愈后有没有好好地酬谢一下医生。父亲感慨道,毛医生他们可都是正人君子!当年条件有限,我们拿不出啥贵重的东西。黄医生挺和善的一个人,但一听到父亲表露这层意思,立刻变得一句话也不愿多说了,毛医生也同样。这事还真成了父亲的一块心病。手术后,直到有一天,母亲千方百计从护士那打听到毛医生的家庭住址,才让父亲有了主意。在乡下,大闸蟹容易买到,而且那时,这横行霸道的货身份还没那么高贵,父亲就拎了几斤大闸蟹,悄悄地放在了毛医生的家门口。谁料想,过了一月左右,父亲忽然收到毛医生的一封信,信里除了关照注意休息好以外,竟夹了二十斤全国粮票,实在让父母感动得不行。要知道,在那个物资紧缺、供给计划的年代,全国粮票可是个宝贝啊!这份情义,真是怎么形容都不过分啊!

近半个世纪过去,父亲还珍藏着刘广杰医生写给黄文义医生的医疗方案的便条,以及上海第九人民医院的病历、票据。翻看那些已经发黄的纸条,我看到了一份医患之间真实可感的浓浓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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