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自由撰稿人杂食动物
Free Lancer
怎么获得最简单的肢体快乐呢?
就此时此刻,仰头,下巴抬到最高,想象有一根线在将你的下巴往上提,将两肩尽量向后打开。是不是觉得后颈、脊椎乃至后腰,都透出一阵懒洋洋的、爽快的、舒适的、让你鼻腔忍不住哼哼的酸痛?放松下来,是不是觉得头脑多少清醒些,连呼吸都好像通畅许多了?
这就是最简单的,肢体的快乐咯。反过来,大概可以说明:大家的身体,多多少少,都不那么舒服。
十几年前吧,我一个做老师的朋友跟我感叹过:做她这行的,颈椎腰椎,到三十五岁,早晚坏一个——当然也有例外,可能两个都坏了。时至今日,好像,大多都这样了。
哪位会说:知道问题了,怎么还明知故犯?——这么问的,多半还没进社会。现代社会的特征是分工制。做体力劳动的人容易累,容易伤,容易疼,那是最辛苦的。不从事体力劳动的人,看似轻松些,但也是出卖自己(的时间),完成一些工作。而想高效率地做工作,就得模仿机器——不然,就真会被机器代替了。所以一坐就是几小时,对现代人,那真是家常便饭;甚至,是种必需的技能。写代码的自嘲是码农,搞设计的自嘲是设计民工。说白了,这个时代为了追求效率,大家都没法慢慢来。久坐、熬工、量产。
前几年的一部电影里,罗伯特·德尼罗给安妮·海瑟薇打工时,一本正经告诫同事,“久坐是新的癌症。”——道理我们都懂。然而大多数普通人,没有不久坐的权利吧?所以,这像是我们避不开的宿命。因为必须出卖时间换取生活的一切,或多或少,身体会有些走样。
《深夜食堂》里有个剧情:某个风流不羁的舞女,最后爱上了个朴实憨厚的按摩师。无他,因为在花花世界折腾到疲倦之后,没什么比简单清爽的按摩,更让人开心的了。《武林外传》里,吕轻候跟郭芙蓉谈恋爱谈得很辛苦,一碰就挨揍。只有小郭疲倦时,肯让吕轻候给她按摩肩背。“会武功的人也会累啊!”
我猜,大多数人,是这样的情况:村上春树小说里有个年轻长途车司机,很早就坏了背。当时有个老头提醒他腰可能有点错位,司机打哈哈:人生都错位那么久了,腰错位那不是挺正常……老头提醒司机:头疼、腰闪,排便也会有问题。于是给他治了——那一按疼得司机意识一片空白,呼吸几乎停止。但疼完之后,腰部轻松多了,钝闷酸懒的感觉也没了。许多时候,我们的肢体,已经被生活扭曲得习惯了畸形;所以,只要回到正常的状态,就会格外神清气爽吧。
我觉得,我们世上大多数普通人,该明白这一点:如果我们喜欢做一件事,那么即便不挣钱,也会喜欢做。但凡不挣钱我们就不会做的,就是工作。工作这事一点都不神圣,现代的许多工作甚至有点反人类。工作只是一个交换:我们付出时间与劳动力,获得可以养活并愉悦自己的物质资料。人可以自我催眠,将不喜欢的工作夸大到很神圣的地步,来弥补自己的痛苦。但不能因此本末倒置:如果工作痛苦到要让自己崩溃的地步,就不要再轻易接受了。工作是我们获得愉悦的工具。不要被工作倒推着走。
所以,在这个大家习惯了埋头,忘了颈椎与腰椎承担痛苦的时代,最简单的快乐大概是:颈椎、腰椎乃至其他被压抑扭曲着的身体,舒展开来;腰背能伸直一下、膝腿能伸直一下,用脖子画一个八字形时能不那么疼,不至于发出格格的响声。那时我们才会想起来,我们不是机器,而是普通的人呢。身体才是自己的。
想高效率地做工作,就得模仿机器。但我们不是机器,而是普通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