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18日 星期四
百万年轻人为什么追捧他们?
第47版:互联网宝藏老师 2021-10-18

百万年轻人为什么追捧他们?

应琛/张懿月

上图:中国科学院院士汪品先用年轻人熟悉的方式推荐自己的视频。

下图:华中师范大学戴建业教授表示“大家不要叫我老爷爷,我也想变年轻”。

下图:中国政法大学刑法学教授罗翔,人称“政法界郭德纲”。

上图: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梁永安,只想借由网络平台和更多人相互联通,促进年轻人的多维思考。

上图:人气教师李永乐经常“脑洞大开”。

教学场景不断迭代,但教与学的本质并没有改变。

记者|应 琛 实习生 | 张懿月

“如果你们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请扣1。”“喜欢我的视频,就请关注我,并且一键三连。”镜头前,中国科学院院士汪品先用年轻人熟悉的方式推荐自己的视频。

不只汪品先院士,这两年,一批学界大咖纷纷变身UP主,在“玩梗”“卖萌”的同时,润物无声地向年轻人科普专业知识——

“热爱大地”,复旦大学教授梁永安这样自我介绍;华中师范大学戴建业教授表示“大家不要叫我老爷爷,我也想变年轻”;陕西师范大学教授于赓哲打趣自己是“尽可能满足大家的历史学教授”;北京大学教授戴锦华写下“经由电影银幕,望向他者”……

这些细节让大家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人,拉近了专家学者与公众的距离。他们也凭借专业学识和个人魅力迅速“出圈”,收获一大批年轻粉丝,一改大家对专家学者的刻板印象。

与此同时,数字时代,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等现代信息技术深刻改变着人类的思维、生产、生活方式,也让终身学习、在线学习成为一种风尚。以B站为例,2018年有1827万人在B站学习;2019年,这个数字突破了5000万;2020年一场疫情,让在线学习再次迎来“加速度”。

内部课堂面向社会开放,优质的线上资源、开放的学习平台、共享的课堂名师在线集结。这些互联网的宝藏老师,正用另一种方式“传道授业解惑”,真正赢得“桃李满天下”。

从老师到UP主

傍晚,今年大三的小晴结束了一天繁忙的课程与自习安排回到寝室。刚刚在书桌前坐定,她熟练地打开B站,在这里看视频成了她每天闲暇时间的放松方式。

点开关注列表,满眼皆是“xx老师”的名称——主讲高数概率论的宋浩老师;来自中山大学化学专业主讲科学护肤的叶剑清老师;主讲英语语音的史嘉琳老师……

小晴告诉《新民周刊》记者,步入大三后学校课程变少,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逐渐变多,但无所事事地度过大学宝贵的时间实在太过浪费,所以自己在空余时间就会观看这些“宝藏UP主”的视频,让知识面不被自己的专业局限。

说起与这些互联网宝藏老师的相遇,小晴表示,还要回到大二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一直以来对诗词有着浓厚兴趣的小晴突然被B站首页推荐的戴建业老师的视频吸引了,视频的内容到现在仍让她记忆犹新,是关于对苏轼悼亡妻的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的解读。

“这首词以前上学时大家都有背诵的要求,因此对我来说也并不陌生。”小晴坦言,但随着戴建业老师深情地诵读,看着他边解读悼亡词,边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词的意境,“这种对诗人爱妻之情的感动,以及对人生别离的深刻感悟,是在以往的学习中从未体会到的”。

在这之后,小晴每天都会点开戴教授的主页,并养成了“追更”的习惯。她也会翻看评论区,了解更多网友们提供的衍生知识,和同好们进行交流。兴致来了,小晴甚至会写上两句诗词,希望能有机会和戴教授互动。

“我也不知道我一个学会计/学医/搞代码的为什么看得停不下来!”有段时间,大批法学专业门外汉对网上一档刑法课视频“走火入魔”。

开课的老师是中国政法大学刑法学教授罗翔,人称“政法界郭德纲”,擅长以曲折离奇的刑法案例讲解收获大量粉丝。

小晴偶尔也会呼唤同寝室的小戴,“‘法外狂徒张三大型连续剧’更新了”,然后两个人凑在电脑屏幕前一起看罗翔的视频。

罗翔入驻b站才短短几天就成为百万UP主。去年,“罗翔说刑法”更是获得了B站2020年度最高人气奖。

身为法学辅修生的小戴对罗翔的印象是:“罗老师将看似严肃深厚的刑法知识以类似段子的方式讲出来,更深入浅出,也利于记忆。在我看来,风趣的语言和故事只是起到辅助教学和吸引观众的作用,最有价值的还是法律精神与法律知识。我自己经常无法静下心来背诵枯燥的法律条文,但在罗翔老师口中,它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条条框框,而是有温度的知识。”

小晴对此无比赞同,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吃了朋友“安利”,当晚躺着刷手机,点开罗翔老师的一个高赞视频《熊猫咬我,我能把熊猫打死吗》,边看边笑,5分钟左右一节课,等回过神来发现已经看了几十分钟了。

很多课,小晴看完后还历历在目——罗翔习惯用“张三”这个名字举例,“法外狂徒张三君”屡屡犯罪的猎奇人生,让艰涩的刑法知识变得生动幽默;而讲段子背后,其实有不少地方涉及“法理”和“人性”的深度讨论,“看似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讲解回答带着一种哲学意蕴,让人在观看过程中体会到法律和道德的博弈,感受到理性、高尚的法律精神。

小晴坦言,她在观看的过程中逐渐感受到了刑法学的魅力,“教授们并非为了传播效果只顾搞笑,而是以扎实的专业为基础教授观众们宝贵的知识。对于我们这些非专业人士来说,想要合法保护自己权益更需要我们自己知法守法,通过这样的方式学习更加有趣味性,也更轻松,这大概就是教授们从课堂走向网络带给我们最大的宝藏”。

学者初心还是时代邀请

随着信息化时代到来,授课方式的变革正在发生。像戴建业、罗翔一样,越来越多的老师从传统的课堂走出,在网站上进行视频教学,甚至放大自己的个性,成为更为专业的知识科普类UP主。

据B站统计,2019全站学习类UP主数量同比增长151%,学习视频播放量同比增长274%;泛知识学习类内容的观看用户数突破5000万,相当于这一年高考人数的5倍。而他们的学生摆脱年龄、地域、学科的限制,以爱好和需求为圈层,让教师这一职业迎来了更广泛意义上的“桃李满天下”。

上海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心理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蔡丹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大学老师有教书育人的职责,也拥有在某个领域内非常专业的知识,越来越多老师们发现网络可以很好传播自己的知识,并获得百万级的流量。而一批网友的学习、观看、点赞……也都会给老师带来积极正向强化。

“教授们发现自己的内容如此受欢迎,积极性也越来越高。而且通过打磨,如何连接互联网的经验也越来越丰富,这些大学的教授、学者们知道了哪些内容、哪种讲法,网友们更容易接受。”蔡丹进一步分析道,“尤其在疫情之后,线上、线下混合教学模式,让越来越多大学老师开始录制线上课程,也探索更好传播自己知识的途径和渠道。”

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6月,我国手机网民规模达10.07亿,较2020年12月增长2092万,网民使用手机上网的比例为99.6%,用户通过手机就可以轻易获取各种类型的内容。一个从不考研、毕业三年多的人,在网上看了四个多小时的张雪峰考研辅导“相声集锦”;一个把中学物理视为“黑洞”的人,围观了赵峥的宇宙课,发现了“新大陆”。

另外,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对1966名职场青年进行的调查显示,94.5%的受访职场青年表示在离开校园后依然保持着学习的习惯,70.2%的受访职场青年认为终身学习可以让选择机会更多,发展空间更大。除了在校生外,越来越多的上班族热衷在B站“搞学习”,培养自己的“第二技能”,来满足交叉学科知识储备的新时代需求。

有用、有趣的观点输出,正成为网民的最爱,即使面向的是小众领域,有才情的科普类UP主仍可以在这里尽情展现自我。的确,如今这个世界不缺知识,缺的是如何让别人喜欢上知识的方法,在流量竞争趋于激烈时,这种核心竞争力才是“宝藏老师”的不二法宝。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梁永安,是个研究比较文学、电影与小说的“50后”,前一阵因为在网上讲了一系列爱情课而走红。他对恋爱的诠释,可谓“金句频出”——“两个人相爱,激发出灵性,生命就活了。”“现在人的分手能力,远远大于相爱能力。”“在爱情面前,考虑一多,就杂草丛生。”“现在相爱越来越难,主要是男性不适应越来越强的现代女性。”“有单身信念的人,更有可能遇到灵魂伴侣。”

梁永安老师是在去年成为UP主的。他时常结合当下的热门话题,录制视频分享自己的观点。“年轻才要躺平!”“公务员真香?”“结婚是坑?”最高的一则短视频获得四百多万次点阅量,他自己也收获了近56万粉丝。

梁永安说,他并不想当网红,也不希望“出圈”,只想借由网络平台和更多人相互联通,促进年轻人的多维思考。

而人气教师李永乐则经常“脑洞大开”,把科普和现实热点结合在一起:在《流浪地球》上映时剖析洛希极限,在《复仇者联盟3》上映期间讨论为什么灭霸要灭掉宇宙一半的人,甚至还有“朝天开枪,子弹掉下来会不会打中自己”等讨论。一位网友在他的视频下这样留言:“生活丰富多彩,科学博大精深,二者联系在一起才会让人如痴如醉。学习不仅是做题、考试,而是要让人更加理解和热爱这个世界。”

通过部分视频的点播观看,蔡丹给记者总结了这些“出圈”的老师的一些共同特质:比如,他们都有扎实的专业知识,这些专家都是在某一个领域内的权威,在某一个专业领域内拥有专业的功底。网友们能通过视频,学习某些知识,并且这些知识是权威、可靠的。

“这些老师传授的不仅是专业知识,更是行事为人的大道法则。无论是讲历史的老师,还是讲法律的专家,或是讲哲学的教师,他们都超越了课本中的知识点,与人生的思考,日常的为人处世密切结合,让网友听的是知识点,悟的是人生哲理。”蔡丹进一步分析道,“此外,这些老师用的是更接近青年人的语言体系。做科普是很难的,因为需要把专业词汇用大家能听得懂的语言,并且专业地讲清楚。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用词习惯,如果受众是年轻人为主,那‘出圈’的学者需要很清楚哪些用语是符合年轻人的日常习惯的。比如大学生喜欢用6666表达对你的赞赏,用‘囧’表达某种情绪。”

蔡丹以梁永安的爱情课为例,梁教授在大学里教授的是比较文学,这和爱情课其实不是一门课,“但一级学科(上位学科)应该是一致的,比如梁教授讲授的内容,一级学科都是属于‘文学’,从文学这个一级学科的角度去探讨。如果换做是我讲‘大学生爱情’,那我可能更多从心理学的视角来展开”。

在蔡丹看来,大学中的课程是根据培养体系划分的,但公众学习的内容是根据自己的兴趣。比如大学中有一门“发展心理学”专业课,但对公众讲,可能要谈“如何做好爸妈”。

“如果梁老师在网上开的是一门‘比较文学’,那大家很可能会觉得离自己遥远,但说起‘爱情’就会觉得离自己很近。”蔡丹表示,一个个宝藏老师的出现让他也在思考,如何更好传播自己的知识,让科学和专业知识接近大家,提高全民文化素养。

“越来越多的案例发现,光有知识是不够的,还需要投入热情,知道大家的‘急难愁盼’,帮助大家解决实际困惑。每一次授课,都是自己提升的一个过程。宝藏老师自己富有某种人格魅力(通过大量阅读、学习、思考、经历产生的),在讲台前,用最平实的语言,讲解自己身上自带的深刻人生故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除了“硬核”知识、上头剧情、科普性与趣味性的有机结合,“宝藏老师”们的“输出”在情感和精神方面激起共鸣,给予了观众更深的体悟。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可以说,专家学者“出圈”,是现今传播环境下,专家学者、平台机构、用户等各方需求融合的结果。有人认为,专家学者“出圈”之后,科学研究影响得到扩展,社会服务效应也大大增加。但也有声音表示,专家学者“出圈”过程中,要警惕因追逐流量,过度利用和贩卖自己的文化资本,或是盲目评论非专业领域内容。

“我们认为真正的知识一定是高雅的,但这也许是一种傲慢与偏见。真正的知识一定要走出书斋,要影响每一个愿意去思考的心灵。”去年6月26日,“Bilibili 11周年演讲”举行,罗翔所作的《在B站,授业与解惑》吸引众多用户“围观”,不少人被当场“圈粉”。

“选择做面对大众的科普无疑是有风险的,因为一般情况下,当一个学者选择走向公众的时候,往往会受到来自学术界的质疑。但罗翔老师带我领略的不仅是法律知识,而是一种做事、为人的智慧:做自己擅长、喜爱也认为正确的事,此心光明,夫复何言。”有一位研究生三年级在读的网友表示,她即将面对毕业后人生的抉择,看那些“宝藏老师”的视频,她拥有的不仅是丰富的知识、快乐的回忆,还有在时代浪潮中凯歌前行的力量。

在蔡丹看来,相较于线下授课,线上课程的难度其实更大。线下授课时,老师可以看到学生,知道学生的反应,可以进行有效互动。老师可以根据学生的反映及时调整教学进度与内容。很多传统教育学、心理学的理论,更多是在线下教学时研究获得的,“比如,教师如何在课堂内关注不同的学生,教师在课堂上的行走路线对学生的影响等”。

但线上教学,需要更多考验老师的经验。蔡丹解释道,比如一个授课经验丰富的老师,他在上课时已经很清楚哪个知识点,历来同学们会有什么反应,因此在准备线上教学时会加以顾及和考虑。但对新教师而言,这一点很难。之前在疫情时,很多老师第一次采用线上教学,最经典的状态是“大家好,大家好,你们能听到我吗?”“同学们都来了吗?”“**同学你在吗?能不能把摄像头打开……(5秒钟后),**同学可能掉线了”。此外,线上教学往往是单向沟通,不能获得同学及时在身体、表情上的反馈,老师主要任务是把知识点讲解清楚。最后,线上教学也比较难开展小组讨论、合作学习等。

“当然,要上好一堂课,线上线下教学都不容易。只是目前关注基于线上教学中的教育心理学研究还非常少。”蔡丹表示,目前他也正在关注研究学生在线学习的特点,“因为我们判断未来在线学习是一个趋势”。

蔡丹认为,未来在教学过程中,一些简单的知识点传授,基本理论的讲解,线上教学已经基本可以满足。经过长时间的过滤和打磨,有些线上资源可以长期保留。但他也强调,线下教学也是永远不会淘汰的,因为学习的过程远不仅是知识的学习,更重要的是个人“从头到脚”全面成长。

“很多高阶思维(创造性与批判思维等)需要在线下的课堂中加以提升,很多技能(同伴合作、问题解决)需要在现实课堂中操练,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师生关系、同伴关系)需要在课堂上形成。因此,在人工智能时代,网课成为趋势,但老师是不会淘汰的。只不过,我们老师也要思考,在这个时代,我们该教什么?怎么教?”蔡丹坦言。

事实上,有人徜徉知识的新世界里,却也有人迷失在学习的假象中——掌握了大量无价值的信息,也许反而离真正的知识渐行渐远。

“一开始凑热闹,看了几次课,后面的学习就变成‘打开—收藏—退出—关闭’这四个动作了。”网友的这种自省并不是少数。

记者注意到,北京大学的《变态心理学》观看人数达478.9万,收藏人数达到了70万。在该公开课中,提到一个观点,在站内末集与首集弹幕比为1.3625%。第一集如果有100条弹幕,可能最后一集还剩下1.36条。这就意味着大多数人通常坚持不到最后。

“一方面,它有正面的意义,培养了别人对古代文学、诗词的兴趣,但是如果光听热闹,不买书反复去读,深入去钻研,那么你掌握的知识是不系统的,没法做出自己的判断。”戴建业教授也曾这样说。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教学场景不断迭代,但教与学的本质并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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