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苏清
天空瓦蓝瓦蓝,一群群大雁排列成“人”字形的雁阵,冲破遥远北方的寒流,飞到老家黄海边的盐城滩涂时,冬天就自然来到了。
它们顺着弯曲的河流拐来拐去,穿过小洲,低低地在沼泽和草地上空曲折地穿行着,向每个沙滩低语着,如同向久别的朋友低语一样。在滩涂上空做几次试探性的盘旋之后,它们终于慢慢扇动着黑色的翅膀,静静地滑翔而下……
母亲顾不上看风景,一到初冬,分外忙碌,要买一板车、上百斤翠绿的雪菜;平时舍不得买肉,这时拎回一整个后猪腿;还要买几十斤鲥鱼,每条约两斤,鳞光闪闪的,诱人。清洗,晾晒,腌制,这些都是为猫冬准备的,日后就成了下饭菜。
上初中后,我会主动帮母亲干点体力活,拉上板车,一起去买红薯。去时空车由我拉,回来装满红薯的车重,母亲把车绳抢挂在脖子上,怎么都不肯让我拉,我就在车边上拿出吃奶的劲头推。母子俩一路满头大汗,走走歇歇,我总觉得路特别长,老是到不了家。有时路过烧饼店,母亲会给我钱和粮票,买两只烧饼充饥。狼呑虎咽,不一会儿我就吃完了。母亲往往说她吃不了,把手中的一半塞给我。我知道母亲心疼我,便装着很使劲,小小地咬一口,又会逼着母亲吃完再赶路。
路上推车累了,我就抬头看看天空。有时一群大雁轻盈地划破长空,向海边迁徙,我就想它们很快就会到达歇息地,从空中灵动降落,并向下面呼叫的鸟儿们伸出双脚。那接着而来的低语,是它们在叙述重逢的喜悦。
等到天空看不到雁群,它们飞向更远的南方,就是真正的寒冬腊月了。家人围坐火炉,闲拉家常,丢几个栗子在通红的炭火里,等“砰”的一声,蹦出一个裂了壳的熟栗子,夹起来,烫得在手里来回倒,嘘嘘吹气,我会剥壳,把栗子先送入母亲口中,她笑着说:“儿子长大了。”此刻她忙着纳鞋底,为家人春节能穿上新鞋子。栗子的香甜熨帖了寒凉,母亲的劳作温暖了人生。
冬日读书,干扰最少,心最沉静。躲在被窝里读《三国演义》《水浒传》,兴味无穷,惬意无限。如果是雪天,更是妙不可言,书香滋润了年幼的心田。有时晚上雪花漫天飞舞,姐姐会拉上我踏雪寻梅。傲然绽放的梅花,总是伴着横斜的疏影、盈袖的暗香,在人们心灵柔软处悄然飘落。姐姐告诉我,人不怕清贫,要有傲骨,将来工作了不能做坏事。年幼无知,似懂非懂,如今才知其义。
进入三九,天冻得凶,滴水成冰。男孩皮实,不怕冷,玩闹多。小河冰层厚,男孩上学,跳上冰面,一路滑行,你追我赶,打打闹闹,不一会就没了人影。教室没有取暖设施,下课铃声一响,大家就会冲出门,女孩跳绳、踢键子、砸沙袋,男孩成群结队玩“挤油渣”“斗公鸡”游戏,全身发热,再进课堂不冷了。如果天下大雪,堆雪人,打雪仗,放学更是玩耍忘了回家,到饭点大人呼叫孩子乳名的声音,在巷子里此起彼伏。
每天放学回家,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总是先到厨房,母亲会在土灶烧饭的余烬中焐红薯,从土灶膛中掏出的红薯,香气袭人,趁热剥皮吃,就是冬天最好的美食之一。家中也有晒干的红薯片,吃几次就不吃了,但经爆米机加工过,又香又脆,大家也会抢了吃。
过新年是冬天生活的高潮。家家贴春联、放鞭炮、炸肉圆,包饺子、接财神。这是孩子们狂欢的日子,穿新衣、磕响头、拿压岁钱、买兔子灯……在寒冬里,做自己喜欢的事,何惧冬寒?
四季流转,岁月更迭。一转身便是大半辈子,“两鬓的雪,若是沧桑,我用微笑扫除;若是迷茫,我用乐观扫除;若是挹郁,我用阳光扫除”,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心若沉静,再冷的冬天,也是温暖。相信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
我喜欢倾听大雁的鸣叫,当来年它们从南方结队飞回,天空中响起“嘎嘎”的叫唤,犹如听到一首春天野性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