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军
“琴棋书画诗酒茶”一向被称作中国古代文人的七件雅事。茶与画的结缘占去了其中的两项,而茶画与其他五件雅事之间,同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剪不断,解不开,互相缠绕,浑然一体,构成了中国文人的整体生活方式和生命形态。我们在谈论茶画这个特定话题的时候,显然是不能忽视这种颇具中国特色的文化现象的。
琴在“七事”中被排在首位,这反映了中国文人对音乐的重视。这个传统源自文人的老祖师孔夫子。在孔子所制定、并要求所有学生必须掌握的“六艺”中,“乐”就排在第二位,仅次于“礼”。从此,沿袭千载,蔚然成风。相形之下,茶在“七事”中可能是“出道”最晚的,被排在末座也是理所当然。
或许正是由于“琴”在文人七事中是个“老资格”,在历代茶画中,琴的出现也是最早的。譬如,唐代大画家周昉的《调琴啜茗图》,就是一幅以琴入画的杰作。这幅作品描绘了五位贵族妇女在树荫下一边品茶,一边赏琴的情景,其中一位妇女正坐于青石之上,抚琴奏乐,其他人或坐或立,在清茶的馨香中沉浸在幽幽琴韵之中。这幅画现藏美国约尔逊艾金斯艺术博物馆,一度被认定是中国的第一幅茶画。如今,虽然因发现了更早的茶画,它的“第一茶画”的地位被动摇了,但是,我们说它是第一幅“琴茶画”却是千真万确,不必争论的。
在中国画史上大名鼎鼎的《宫乐图》,其实也是一幅“琴茶画”。这幅画起初曾被定为元代的作品,后经专家的论证,被改定为晚唐旧稿。其中尤以沈从文先生的论述最为精辟,他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专门讲到这幅画的断代问题:“其实妇女服饰发式,生活用具,一切是中晚唐制度。长案上的金银茶酒具和所坐的月牙子,以至案下伏卧的猧子狗,无例外均属中唐情形。因此,本画即或出于宋人摹本,依旧还是唐人旧稿。”在这幅画上,出现了十几位妇女形象,其中有六位宫女正在奏乐,一在吹笙,一弹琵琶,一吹胡笳,一弹筝,一击瓯,一拍板,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宫廷宴乐的场景。而这个宴会中,不但有酒,而且有茶,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次以茶为主的音乐欣赏会。何以见得?你看画中的大案子上,正中间摆着一个侈口弧腹的大缸盆,据考证那是一个专门用来盛茶的茶缸,一只长柄茶勺置于缸中。以茶缸为中心,四周分置果盘、花形碟、双耳杯及四只茶碗,另外还有两只茶碗正在两位仕女手中,一个正在品饮,一个持茶待饮。案上的各种用具,除了五只双耳杯被认定是酒具之外,其余的多是茶具,而且专家们还考证出那六只茶碗,皆侈口弧腹,外撇圈足,颜色都是青中闪黄,与考古发现的晚唐越窑青瓷釉色完全一致,由此断定这就是一套晚唐越窑青瓷茶具。这又为确定此画的绘制年代提供了一个用力的旁证。
由此发轫,琴在茶画中频频出现,成为一个特定画题。不过,到了明清时代,茶画中的抚琴者,不再像上面两幅唐画中所表现的只是女性了,而变成了一班须眉雅士,而且品茶与抚琴的内在联系也更为紧密了。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此时,所谓“文人七事”的观念已经形成。比较典型的作品,要数明末画家陈洪绶的《停琴品茗图》:两位雅士相对而坐,一位面前以青石为案,摆着刚刚套上琴罩的古琴,隐寓着“停琴”之意;另一人则席地坐于蕉叶之上,身旁置茶炉、茶釜、茶壶,显见是主茶之人。两人与莲花青石为伴,于琴音暂歇之际,持杯对饮那淡淡清茗,这是何等清脱潇洒、超然物外的情怀呀!欣赏着陈老莲的这幅名画,我心头也浮起一阵茶渴,便沏了一杯上好的“都匀毛尖”,边品茶边读画,对那画中的茶境不禁心向往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