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我们选择留在舞台上

◆朱光

保罗是一位16岁才开始入行的波多黎各舞者，却给自己改了一个更为意大利的姓“圣马可”。面对百老汇音乐剧的甄选时，他被要求透露自己并不想透露的过去——他热爱舞蹈，但是并不符合一般人心目中舞蹈男演员的标准，他能入选的角色通常是小女孩，甚至是异域风情的舞娘。在一个不那么入流的剧场里，他跳着不那么入流的舞蹈。“做舞者和演员，有时候真是一个需要放弃自尊的职业”，他在跟团巡演前，忽然在走廊里看到远处站着为他送行李的父母。此时，他头上顶着浮华的金色发冠，正是舞娘的打扮。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快速而镇定地从父母身边走过，希冀他们不会一眼认出他来。当他冷静地走过他们时，他听到了母亲的惊叹：“我的上帝啊！”父母认出他来了。父亲转向制作人，掷地有声道：“巡演时，你要照顾好我的儿子！”“儿子，这是他第一次称呼我——儿子”，保罗说，“我之所以改成意大利人的名字，是因为我想成为一个‘全新的别人’……”

这是日前在上汽·上海文化广场上演的贺岁大戏——百老汇历史上最长寿的音乐剧之一《歌舞线上》里，最为感人的片段之一。这一部音乐剧诞生于1976年，来上海前已经上演了6000多场。这个角色的个性与故事，取材于首版扮演保罗的演员萨米·威廉姆斯和该剧编剧之一尼古拉斯·丹特的真实生活。这一段当场催泪的独白和感人至深的表演，也为萨米赢得了1976年百老汇音乐剧最佳男演员——这是他一生中的巅峰时刻。随后的几十年里，除了为美国加州帕萨迪纳的玫瑰花车大巡游做了10年的设计之外，他在其他艺术领域包括影视方面的转型均不成功，甚至可以说是“惨败”。在观众呼唤“保罗去哪儿了”多年之后，萨米终于决定把自己的故事搬上舞台，但在这个消息宣布不久之后，他于去年3月因癌症在洛杉矶逝世。而编剧丹特早在28年前就因为艾滋病逝世，两人都没有活过50岁，后者的人生高光也仅仅聚焦在《歌舞线上》。

这部剧目没有精巧的结构、华丽的服化，就是一群舞台演员，面对观众排成一条线，按导演选角的需要“让我多多了解你们”，而呈现了一个个真诚剖析幕后血泪的故事。最终也是一条线，区分了入选者与淘汰者。先前文化广场还上演了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音乐剧，也是百老汇常演不衰的经典《吉屋出租》——展现的也是一群在纽约拖欠阁楼租金的艺术家的故事。剧中，甚至有一位乞丐看到艺术青年时，以鄙夷的态度绕道而行——那似乎是比乞丐还没收入、没尊严的“职业”。

眼下，颇有一批因影视成名的演员“回流”舞台。说是“回流”是因为他们通常都是以舞台演员的标准受训，例如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的胡歌。日前收官的话剧《如梦之梦》，已经从2013年起上演5年，每一轮，胡歌都不缺席。2012年，《如梦之梦》制作人王可然邀请胡歌参与的初衷，是因为他于2005年经历了车祸——徘徊于生死边缘的历练，更有益于胡歌体认《如梦之梦》的内涵。演了3年话剧，直到2015年的电视剧《琅琊榜》，才让胡歌拥有如今的粉丝量；但是，看过他演话剧的观众才会感慨：“他是真的有演技！”时长8小时的《如梦之梦》是胡歌毕业后选择的第一也是唯一一部话剧。毕业于中戏表演系的蒋雯丽，2009年携手曾在部队话剧团服役的张译，出演了契诃夫的话剧《樱桃园》。其间，她坦陈，拍电影形成的压力，只能在挚爱的舞台上释放，以至于能看到她在舞台上的各种旋转，充满情感冲击力。

舞台剧与影视剧，节奏、演绎方式和生态且“效果”各异——在国内，舞台剧演员受限于观众人数少，演得再好也难以赢得与影视剧一般的关注和收入回报；而影视剧演员因为观者众，所以哪怕仅有颜值，也能流量堵塞至片酬是舞台剧演员的百倍乃至千倍。按王可然的说法，“《如梦之梦》里有许晴、胡歌，如果我给他们的酬劳超过3万一场的话，那就赔本了。最后他们都接受，是因为他们感觉到了被尊重。”所以，舞台，成为真正热爱表演艺术的演员，最终释放自我、得到尊重的殿堂。所以，胡军也会调整出7个月的档期，给到话剧《哈姆雷特》——能扮演哈姆雷特，是对男演员的舞台功力的最高褒奖之一。至于保罗这个角色感觉“没受到尊重”——这往往是刚入行的演员面临的生态。

戏剧起源于祭祀活动，与人类“同寿”，这一点从1岁左右的婴儿就开始朝父母挤眉弄眼“逗你玩”就可见一斑。电影是工业革命的产物，百余年前诞生，电视的诞生比电影晚了一二十年。曾有人担心有了电影就不会有人看戏，有了电视就不会有人看电影——历史是何其相似：如今的担心是，有了网络，是否就会有人不看电影、不看电视、不看戏？答案当然是不，只是各取所需。事实上，这类表面不同，内核一致的问题，其实与真正的演员宁愿流连于舞台的根本原因，是一样的——爱因斯坦说：无论科技如何发达，我们依然还是无法解释清楚热泪为何涌出。

好好的我们为何愿意留在舞台上？看似台上的人生支离破碎，实则能够登上舞台的人生才算是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