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平
初秋,陈钧德教授在上海鸿美术馆举行了生前最后一次画展:“海上·秋韵——陈钧德作品展”,展出了30余幅纸本油画作品,描摹了上海各处的金秋景色。画展第五天,秋色正浓,西风渐来,他走了。
虽然我很了解他的病情,但对于他这样快离开人世,还是缺乏足够心理准备。我和陈钧德先生相识35年,他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的笑声和率真。这位色彩大师是一位性情中人,为人和他作画的大块色彩一样,红黄蓝白分明。他打来电话,先自报家门三字:“陈、钧、德”,应对以后,便是“哈哈哈”朗声大笑。他对艺术、对朋友的心胸是敞开的。他最高兴的事情之一,是和我先生对谈,两人性格相似,放言无惮,有一次,从艺术谈到社会,从社会谈到人生,从人生谈到装假牙,长谈竟达一个小时。
三年多前,他不幸罹患顽疾,但性情不变,处之泰然,开朗如旧。谈起作画,照样谈笑风生。谈到治病,总是信心满满。
令人欣慰的是,2017年8月22日,陈钧德绘画艺术大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行。展览场面恢宏,展出布面油画60多幅,纸本油画棒作品20余幅,以及青年时期速写及素描作品20幅。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致开幕词。我也应邀到北京出席了开幕式。上戏的北京校友就来了五六十个。81岁的陈钧德那天情绪很高,他向中国美术馆捐献了五幅精品,陈钧德教授从吴为山馆长手中接受了中国美术馆永久收藏的荣誉证书。他虽重病在身,仍神采奕奕,不失一位上海老艺术家的风度。开幕式后举行了高规格的学术研讨会,将近三小时,陈老师也坚持到最后,并致了四个字的答词:“唯有努力!”还右手握拳用力挥了一下。画展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北京和上海各大媒体都作了大篇幅的报道。陈钧德感到很开心,我也为他高兴,希望这次大展能缓解他的病情。
陈老师和我们一家人的关系密切。我们两家原本住得很近,隔一条延安西路南北相望。新年来到,我们会互赠礼物。我送去一束鲜花,他则把自己的作品制成的挂历,亲自送上门来。女儿邵宁听说陈老师去世,心情很悲痛,因为十多年前,陈老师访问俄罗斯,是她做的翻译。陈老师来到红场,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席地而坐,拿出速写本,旁若无人地画起速写,这就是大画家的风范。次年,邵宁的《重返俄罗斯》一书将出版,请陈老师作一幅画,他慨然应允。时隔三天,亲自送来一幅莫斯科的街景速写。儿子邵竞想起陈老师的帮助,也很难过。他在读初中时,经常到上戏舞美系随徐明德、张培础老师学画,观摩陈老师作画,多次得到他笑眯眯的指点。报考上大美院前夕,陈老师表扬邵竞作画态度认真,并告诉他说:“作画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一定要自己被景物打动。如果没有感觉,就不要死命地去画。”这几句话,对于他以后在美术学院学习及毕业后做好书籍设计、视觉设计工作,帮助很大,影响了他的一生。
最难以令人忘怀的是,陈先生在重病之中,仍不愿放下自己的画笔。只要精神稍微好些,他一早就出门写生。后来,大幅油画画不动了,只能用油画棒画小幅的风景;长路走不动了,让儿子开车把他送到目的地。写生成为他生命之火燃烧的全部动力。在几次接受手术和药物治疗后,只要能站起来走动,他就要拿起画笔,在原来的画作上进行修改。精神再好一点,则到室外去写生。2016年12月,他在写给我的一封信中说:“尽管自己大病一场,但对‘新’总满怀激情与憧憬,前天,挡不住街上银杏色彩的诱惑,竟然拖着‘静养’的病体去画了一幅,众人评价说‘不减当年锐气’,半年余后能动笔的我,内心有些宽慰了。”他是为油画而生的,一生和油画相伴。他每天作了几小时的画,便欣慰地对家人说:“今天没有白活,否则是废人一个。”
陈先生生前对朋友留言:“你们要是找不到我,我就是写生去了。”如今谁要找陈钧德教授,请仰望天空,直上重霄九,你们不难发现,他正在天堂里兴致勃勃、津津有味地写生,画面一定更动人,更五色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