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1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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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版:夜光杯 2019-11-16

歌者

汤朔梅

区作协所在的春及庐,坐落于贤园内。那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公园。草树、河流且不必说,所在皆是。值得称道的是,不在节假日游人寥寥,有市声而不喧,虽少人却不寂。此地宜乎展读属文。我往往就此喝茶、枯坐。

忽有一天,闻庐外歌声阵阵。思绪因之受干扰。自窗户觑之,则见一老头正引吭高歌。在这个公共的地方,他有他的自由,我不能因之而干涉他。如是者再三。有时,听到还有一个女声对唱,视之,一人耳。原来他在放随身听。再从窗户细窥,他七十开外,五短身材,大光头,广额,俨然京剧名家袁世海,呈老迈相。

他唱的歌曲还不少,那些歌跨越的年代也大,有《松花江上》《故乡的云》《真心英雄》《九月九的酒》,还有《星星索》《邮递马车》《歌声与微笑》;花样也百出,有时哼旋律,有时独唱,有时站起来边打着节拍边唱;临了,还用口琴吹《夏天最后的玫瑰》,旋律回环往复。那韵味,使我联想到《阿信》中的俊作哥哥在雪地里吹奏那首歌的画面:苍茫的雪山,肃穆的林原,简陋的茅草棚。旋律流淌着的六分怀旧、三分向往,还有一丝宿命。我能听得出,在所有的歌曲中,这首他吹奏得最入心。因了这旋律,我想就过去,但又不忍打断他。

阳光朗照在湖面,残荷少许。偶或有鱼儿“泼刺”出水,更有秋鹜时至戏水。毕竟是深秋了,八九点钟尚有寒意。他朝向着舍湖,把牛仔帽摘下后放边上,继而脱下外罩。听他的歌声,我猜想,那一定是一个有着不平凡故事的人。

我们曾打过照面,前几回我曾远远地给他跷大拇指。有了之前这铺垫,今天趁他在唱《九月九的酒》时,走到他侧畔。他完全沉浸在歌的境界里,半闭着眼睛全然不顾我的存在。舍湖反射的秋光聚焦在他肉肉的头上。歌唱激起的情绪,使他额头红亮,还微微冒着热气,闪着幸福的油腻感。

我说看你唱得累了,想请你喝茶。他似乎早已感觉到我的存在,遂举起边上的杯子示意有。我夸他唱得不赖,他说那是一生的爱好。我们就此搭腔。他说自己不是本地人,是甘肃的。我诧异:那你怎么能说一口地道的本地话?

原来他是奉贤一个小镇上的人。当年怀揣梦想,不甘平庸,以初中的文化去了甘肃,进了一家属于“大三线”的仪器仪表厂。这一待就是二十七年,娶了甘肃的老婆,生儿育女。至上世纪末,才携家带口退休返乡。此刻,我理解了他说自己不是本地人。因为他的青春年华,人生的奋斗献给了甘肃。而甘肃的女人又为他育有儿女。奉贤这片故土只属于他生命的两端——起始与终结。他说当年甘肃很穷,一入秋天则飞沙走石,一派“出塞入塞寒,处处黄芦草”的景象。随着他的描述,我眼前仿佛出现一个敦实的青少年,坐在荒凉的山坡上,用口琴吹奏《夏天最后的玫瑰》。他说,唱歌与乐器就是在那时学的;他还说当年学会了跳舞,只是现在老了,体力不支。我说那试试吧!他就戴上牛仔帽,套上夹克,跳起了慢三、快四和恰恰。舞姿优美奔放,完全不像七十多岁的老者。他旋起的却是古朴、苍凉的塞外之风。我感觉,他的舞与他的歌一样有魂在。

舞罢,他有些气喘。他说每年还去甘肃两三回。他太太想,他也想。那里不仅有同事朋友,更有着他的青春年华。他说退休工资三千多一点,但够了。儿孙绕膝,天伦之乐,冒汗的脑袋上全是幸福感。

他一定有故事!但我从不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除非他自己倾诉。他说中午了,还得回去做饭。我们就此别过。

春及庐秋色苍然,秋禽和鸣。萧萧落叶满坡的小径上,是他微微佝偻的背影。我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夏天最后的玫瑰》口琴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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