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彭源
在民族自治区办刑案,重担在肩,须得缜密,来不得丝毫马虎,这也逼得我多些长途跋涉,足迹遍布日喀则地区所属18个县市。即将结束援藏之际,更不敢懈怠。恰逢西南边境吉隆县发生要案,因路途险恶,情况特殊,上级要求地区检察院派员前去定夺。于是我和同事与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刑庭庭长,一起驱车去吉隆。
吉隆属高山峡谷,往返日喀则市一趟要上千公里。吉隆沟海拔悬殊,植被鲜明递进,层次反差强烈,我一直认为是日喀则也是西藏最美的四条沟之首。
越野车轰响油门开始爬山。驾驶员扎西顿珠眯着因高原充血的眼睛寻找进山的路。原先的山道早被大雪封堵了,远处望去,山腰仅留存了一根线状的痕迹。车子在半是雪水半是坚冰的坡上费劲地向上盘旋。穿过伸手窗外便可摸着一人高的冰墙时,突然陷在了冰窟窿里。车厢外,寒风凛冽,我们赶紧换上风帽大衣,一齐搬起玛尼堆边的石块垫在轮胎下,但汽车还是无法动弹。
这是海拔5700米的马拉山口,也是号称有九十九道弯、世界海拔最高的公路。受喜马拉雅山冷暖气流交汇影响,这里降雪量特别大,这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一旦封阻,起码到来年开春才能通。
天色迟暮,我们在一个小客栈留了宿。八个小时后,太阳西斜了。我们庆幸在出发前,打通了县里电话,县上派来了两台推土机,艰难地在雪堆里铲出一条单车道。我们发现,跟在推土机后面的是我们单位的卡车司机普琼,远远地见我便下车奔过来,抱着我哭了。原来他被风雪阻困在吉隆已四个月。今天他想趁推土机为我们推雪的机会,越过马拉山口冲出山外。
从马拉山盘旋而下20余公里,就到了荒漠秃岭中狭短简陋的县城驻地宗嘎。我坐在副驾驶位不时冒出冷汗:无休止的深谷鸿沟冰壑,数不清的泥泞雪坑弯道,好多次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当晚,在满墙糊着报纸、被烟火熏得黢黑的招待所,烤着无精打采的炉火,在柴油发电机昏暗的灯光下,仍心有余悸地侃着路途历险。
没想到,更险峻的考验还在后头。那是从县城到吉隆镇的75公里的山路,可谓是我走过的最惊险的路了。司机说,边防哨卡考驾照,凡能开过这条道的就算合格。这条路“危机四伏”,在大自然面前,什么都显得不堪一击,到处是被雪崩、塌方、泥石流摧残过的千疮百孔,以致我们常常甩开道路涉水而过。回程时又发现,原来的冰雪路层融化了,上下断头相差足有一米,车辆只得又转回头,另找“台阶”上下。
最叹为观止的,要数“英雄崖”这段路。刀劈般垂直三四百米的悬崖上,至今还插着当初筑路用的钢钎,以及上面手腕粗的麻绳。这条沿着吉隆沟蜿蜒而下的山路,狭窄壁立陡峭,简直鬼斧神工。山势怪戾狰狞,好似荒凉太古。两山夹峙的对岸,朝上约500米的直线上,竟然还有座扎嘎寺,掩蔽在无路可攀的峭壁上。
越野车时而行进在十余米高的雪墙夹道,时而在临渊坡道上驶过,有时车行斜度30度,仿佛就要侧身倾覆。一边高山悬崖,另一边深不见底。吉隆藏布在滚石间咆哮着,稍有不测,就能轻巧地翻进山沟里。不过,山壁上有时扬着七彩瀑布,下面还矗立着冰柱,相差一肘之间,两头互不连接。坐在车上,一会儿揪心炫目,一会儿赏心悦目,直到豁然开朗,大山凹地呈现出青石板垒成的古朴小镇。
吉隆镇真是世外桃源,一派异域风貌,山野桃树盛开。人生如旅,愈是遇上险峻的路障,愈是意味着将会得到风光旖旎的收获。如同这起案件,最终清晰理出头绪,确定由县检察院依法公诉。自那以后,那险秀的吉隆轮廓,至今在脑海里残留着朦胧的奇特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