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5日 星期四
中国人的诗意生活就在传统的复兴中
第19版:国家艺术杂志 2020-01-08

中国人的诗意生活就在传统的复兴中

宵清、山空联

立功、友谅联

尘外(篆刻)

素以为绚(篆刻)

刘一闻

烟云供养之居(书法)

赋得竹韵图

◆吴南瑶

去年底,“金石同寿——刘一闻楹联作品展”在上海得丘艺术馆展出。而由刘一闻主编的《上海博物馆楹联藏品》也将于近期出版,这将是上海博物馆藏品大系的第一部,也是刘一闻在上博工作的“收官之作”。

结合借言简意深的句子和书法,能将传统文化的雅趣带入当下人们的生活场景,刘一闻对楹联这种最容易让普通人理解的艺术样式情有独钟。“艺术家应该去做的,是先让一部分人懂起来,喜爱起来,再去感染更多人。”

闻一知十,撷芳浥芬

书画印皆擅,在上海博物馆工作三十年,刘一闻亦以富学养著称。1990年调入上海博物馆书画部工作时,正值意气风发之年的刘一闻以篆刻在圈内已有声名。但老馆长马承源一句“博物馆不是创作的地方,是做学问的地方”,立刻让刘一闻的心静了下来。博物馆的库房总是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展开泛黄的卷轴,循着墨迹,似乎古人当日如何挥墨,起承转合的一招一式都在眼前活跃起来,“这种境遇即便是古代名家也难有此福。”1995年,刘一闻将自己对上博藏品的综合研究化为了《翰墨千秋自风流——上海博物馆藏历代法书巡览》。

对于传统,刘一闻无疑是坚定的“保皇派”,但正因为爱之切,他不愿意那些流传千年的国粹在当下死去。古代留下来的文化遗产,理解、消化的结果,要提炼转化成当下的艺术表现语言。那些古代名家的伟大,在于他们所创造的法度,不仅是古代的,也是现代的。“法度是前人定下的一种必须遵循的程序,也是在把握传统的精确定义之后所创立的一种新的‘游戏规则’,因此,我认为法度是开放的,流动的。”

或许是在博物馆工作的缘故,刘一闻对“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有着不同的理解,常生“馆中一日,人间十年”之念。刘一闻出书不快,从《艺话》《艺论》到最近的《艺坛》,每十年不过出一本理论文章合集,梳理、沉淀自己的思考,指导、推动创作。最初十年,刘一闻的书法和印风一样,清隽雅秀。与古人“血战”经年,刘一闻开始重新认识审美,“借古人治自己的毛病”。既有绵绵不绝的平面铺存,又有清晰可见的层次推进;既有密不透风的“纵林”,又有疏可跑马的广阔空间,从清逸典雅到苍浑素朴,融入简册、帛书的笔画特征,章法上字距紧而行距拉开,刘一闻不断在创作中更新着自己对“法度”与创新的理解,对中国文化“雅”“清”内在审美特质的感受。勾连传统书法的现代意义,首先是要恢复其文人化传统,复兴“尊古为新”的审美理想。

回忆早年进博物馆工作,刘一闻接手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整理楹联,写了九千多字的笔记。似是对这三十年最好的安排,三年前,接下现任馆长的嘱托,刘一闻又进了十几次库房,整理辨识上博所藏,边甄选,边记录,文章也扩展到了5.3万多字。刘一闻道:“楹联是书斋文化的精华,书法就是无声的诗篇。”

知音若相赏,雅调为君传

与共和国同龄,刘一闻常说自己这代人的求艺求学之路,坎坷曲折,但更有当代学子无法再造的机遇和幸运。

当年,上博前辈谢稚柳先生拿着刘一闻复印的一叠给本报夜光杯写的小文章,将这个自己看好的书坛新秀推荐给了马承源,可见谢先生对刘一闻的欣赏。可是,当刘一闻拿着自己临的黄山谷得意地给谢先生看时,谢先生却毫不留情地呵斥“怎么可以这样写字”,“是谢先生让我及时远离了浮躁”,刘一闻回忆。

早年海上云集各路前辈、名家国手,谢稚柳、唐云、方介堪、方去疾、来楚生、钱君匋等都不同程度地给予过刘一闻帮助和指点。众多名师中,刘一闻对启蒙老师苏白感情尤深。

外祖父是著名考古学家、图书馆学家和版本目录学家王献唐先生,1971年,在舅父的引荐下,与故乡青岛本地篆刻名家苏白结下了一段十三年书信往来的师生之谊。鸿雁频传,如今回忆起来,刘一闻并不觉与老师当年有时空相隔之感,有限的见面机会,让刘一闻对老师于困顿的生活中,自强不息,执着追求艺境的精神刻骨难忘。同一时期,海上印坛却十分活跃。方去疾、单孝天主持向社会征集迎合当时社会形势的《新印谱》,受苏白鼓励,刘一闻将自己的作品投稿,不久就接到了去疾先生电话,把他召至南京东路422号(今朵云轩)东方红书画社。初次见面时,刘一闻对去疾先生那双能把人握得生疼的大手印象深刻。而因单孝天先生与苏白先生同为邓散木的学生,刘一闻与单师亦多了几分亲近。得名师指点,年轻的刘一闻进步很快,有时,亦难免有年轻人的自满情绪。有一次,刘一闻给在苏白先生的信中提到,把作品给去疾先生看,他从不鼓励,几乎每次都要受到挑剔,不是用字和布局有毛病,就是用刀不妥。苏师立刻用“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来点醒刘一闻,“这才是好老师应该做的。”“日后,我能客观而理性地看待自己身上的缺点,勇于自我纠正,或正是受益于老师学术、艺术上对人对己的态度。”如今,刘一闻常对人感念自己的印学理论和思想来源于苏白先生,技术上的成熟则归功于方师去疾。

刘一闻在报纸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1984年本报夜光杯上的《怀念苏白老师》;2013年苏白先生去世三十周年之际,刘一闻又为恩师出版了《苏白朱迹》。刘一闻一直记挂着当年曾在方去疾先生处看到过一直未获出版的《养猪印谱》的原稿。在与方家后人和出版社的多方沟通之后,时隔四十多年,刘一闻终于帮方师、单师完成了这一夙愿。感念马承源先生的知遇之恩,刘一闻花了两年多时间编著了《马承源翰墨金石作品》,并撰写数万字长文,第一次全面介绍马先生不为常人所知的艺术创作成就。

正如父母对孩子的付出永远大于得到,刘一闻说:“所有教诲过我的前辈都是我一生拜读的‘道德文章’,而我能回报他们的实在有限。”

揉春为酒,剪雪作诗

评判书画的高下,人们喜用“松、紧”。轻松、自然是好的,紧张、刻意则为下。三十年潜心中国书法史,刘一闻对不少古代书法大家都有过研究。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较早地从学术上对弘一的书法艺术进行了论述:“前期雄而健、中期秀而雅、晚年淡而清”,终成“淡泊宁静,不落一丝尘埃的白贲之美”。而自五十岁前作品的飘逸潇洒,到六十岁后去除了自认为多余的动作,创作随兴所至,力求生拙,刘一闻自己又何尝不是追随了弘一大师的艺术之路。削尽繁华,一任天机,这又何尝不是中国人对于人生大味若淡的领悟。

刘一闻道,艺术成就的高下,一要有难度,二要有高度。前者是技术层面,更高层面的则是艺术家本人的艺品和胸襟。在这个离“大师”渐行渐远的年代,若能努力将自己的生命形象融入艺术创作之中,便也是实现了“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吧。

刘一闻少时爱吹口琴,曾经踩着脚踏车到上海管乐团抄录《红旗颂》总谱,再改写成简谱和声,与吕其明先生结下四十年忘年交,刘一闻对古典乐天生有难以言喻的好感。近日工作室里新换了胆机,朋友送来一张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响曲》来煲机。当恢弘而又温暖深情的旋律响起,他不由得想起了90年代在大阪交流工作的那段日子。每天,都是在这段曲子中,美术馆送走最后一批观众。音符是有表情的,只有敏感、丰富的灵魂才能看到。或许是日日安守象牙塔的缘故,刘一闻并不惧时光。自2016年“刘一闻大师工作室”落户莘庄得丘园,每年岁末,刘一闻都会召集师友、学生以“得涧年会”迎新,有一把好嗓子的他还会诚恳地招呼友人,“要来听我唱歌啊”。

曾有人说刘一闻格高气盛,如今的他早已将棱角用温润包裹,将傲气和张扬融化于随和与真诚。“如果你们要刊登我的作品,一定要用那方‘素以为绚’的章。”不止一次,刘一闻嘱咐道。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