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旭
去年春节,我的老朋友张师傅有点伤感,我去给他拜年,他直叹气,说生儿子没意思,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过年都连个人影也没有。张师傅在我们单位干了一辈子勤杂工,退休多年了,一直对我极好,我的作品,好看不好看的他都尽量找去读,读完了,见面还要跟我交换意见,对我帮助很大。他两个儿子都在外地,老大是一个事业单位的骨干,老二做生意。张师傅说着,给我看他大儿子的信:
……
今年春节儿子得留在单位值班,回不去了,我给二老的银行卡里打了钱,你们该买什么就买点,别像以前一样舍不得花钱。
过年了,爸就别出去摆摊补鞋了。为什么爸老认为我劝爸不补鞋是我嫌丢人?“儿女眼中无丑母”,我只是不愿看爸皲裂的手指在寒风中被补鞋的绳线割出血。
过年了,二老又老了一岁,额头又添了皱纹,白发又多了几丝。而我,却只能在外地想象二老的音容。你们给了我太多的爱,但我现在却连过年都不能陪在二老身边,真的是“儿大家就散”吗?不会的!我特意写信,不用电话,就是想让二老明白我的心情。
另外,刚才看天气预报,老家要来寒潮了,注意多加衣服,切切!还有,弟弟会回家过年吗?我这里好久没他的消息。……
老二则遇到麻烦了:生意赔了,欠了人家一屁股债,只好躲起来,春节不敢回家,怕父母伤心。但追债的找到了家里。忠厚一辈子的张师傅觉得天要塌了,眼泪汪汪地跟老伴商量对策。奔七十的人居然还说要出去摆摊帮儿子还债。
看着那封沉甸甸的信,看着张师傅焦虑昏花的眼睛,我的眼睛一阵阵潮热。
新一年的春节将近,张师傅特地给在外地的我打了电话来,告诉我:过几天,他的两个儿子都会带着老婆儿女回去。老大单位的头很通融,今年给他调了休;老二的债还清了,还买了辆车,一家人开车来老人这里过年。老二放下了一单生意不谈,说钱是赚不完的,跟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起过年,过一回是一回。经过上次的波折,老二做事情稳重了许多,不再好高骛远,不再轻易受蛊惑。
听着张师傅沙哑又兴奋的声音,我的眼睛又一次潮潮的。我为张师傅高兴,更为他两个儿子欣慰。
几年前,老母继老父之后带着辛劳一生的病苦永远地走了。我们一家将要过的是第一个再也看不到双亲慈爱微笑的春节。再也不可能像多少年来一样,兄弟姐妹们从各处回到老家,给双亲拜年。大家围坐炉火,听着街市的鞭炮和邻家的电视声,辞旧迎新,嘘寒问暖,其乐融融。天虽下着雪,但心是暖暖的,柔柔的,意绪绵绵的,让人觉得春节是一些柔软的日子。
“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宋朝宰相李纲自喻坎坷和辛酸的这首诗用来描绘天下父母又何尝不合适。舐犊之情,跪乳之恩,念亲乃是动物本能的一种。尽管不免有“莫与儿孙做马牛”的抱怨,但哪个父母又不是一直为儿女们“不辞羸病卧残阳”呢?
有位朋友说:这个世界上真正不索取任何回报地关爱你的人只有你的父母。这话说得真地道,尤其是在经历了许多人情冷暖之后,更是深有体会。
春节最浓者,莫过于亲情;亲情最浓者,莫过于父母与子女之情。相对于许多因为职守和别的无法由自己左右的原因不能回家的人,做儿女的能够照顾老人,其实是一种福气!
传统、文化、历史、习俗原是人为的产物,先人制定了它,一代代人不断拷贝翻版,演化发挥使其辉煌灿烂。一代代人不断老去,不断经历世事沧桑。但不会老去的,最是亲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