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马路

陈建兴

也是巧，中学同学相聚，赶在了疫情之前。四十余年不见，知心的话说不尽。聊得最扎劲的，是当年相约荡马路的那些往事。

那时的星期天，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荡马路便成了我们的选择。班级里的同学大都住在一条弄堂或前后弄堂的。我会约上五六个同学，有男生也有女生，一起去荡南京路。我们从安西路上20路电车，为了节约钞票，只买四分钱的电车票，乘足到常德路下车，开始步行。路过翼风船模材料商店，我与几个男同学一骨碌地钻了进去，女同学呒啥兴趣，跑进隔壁一家绸布店去看零头布。“翼风”，留给我太多年少时的记忆和遐想了。我时常用积攒的零用钱去买自己心仪的船模，然后回家看图拼装。那天，我口袋里没几个钱，只好趴在柜台上饱饱眼福。

出得门来，走不多久，我们就到了大光明电影院门口，都想进大光明一睹风采。在那生活条件并不富裕的年代，在大光明看场电影是我们学生时代的梦想。我们手持角票，一起在门口等起了退票，约莫过了半小时，居然连一张票也没退到，只好悻悻地来到了人民公园。我们在大草坪上摊开了几块塑料布，围着席地而坐开始野炊。有人带了蛋炒饭，有人带了青团、馒头，也有人带了大饼、油条，大家把食物放到塑料布上，一起狼吞虎咽地吃着。分享的过程总是那么美味，阵阵清风送来惬意的舒爽，我们边吃边聊，还欣赏着对面的国际饭店，那一顿“野炊”吃得唇齿留香，终身难忘。

出了公园，我们来到国际饭店门口。这幢被赭色大理石墙面包裹的雄伟建筑像一座大山那样矗立着，大家抬着头眯起眼睛，不由发出一阵阵的惊叹。走近国际饭店的门口，那铜框旋转的玻璃大门还是第一次看到，“咦，门可以转圈的哦，”不知谁说了一句。一阵飘来的奶油蛋糕香味不由让我咂起了嘴。

市百一店在我们年轻时的地位是“高大上”的，是上海人购物的首选。逛市百一店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件时髦的事。大家争先恐后地钻了进去。买东西的人熙熙攘攘，我们从一楼到四楼到处转悠。几个女同学在布料柜台前停下了脚步，摸着一块又一块的布料，问问价钿，议论着这块料做连衫裙漂亮，那块料做“两用衫”实惠，叽叽喳喳了半天，苦于衣袋空空，钱包瘪瘪。

我喜欢看市百一店的橱窗，它是当年上海最时尚的风向标，也是一道风景线。这里有紧俏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电视机，令我羡慕不已。因为我家当时还没有这“四大件”。

女同学们太喜欢市百一店了，一只只柜台看不够，而男同学们却急着要去中央商场了，便与女同学商定，在中央商场门口“会合”，我便带着男同学大步流星地朝着中央商场奔去。中央商场的小商品特别多，是我常去的淘宝胜地。处理品的羽毛球、三毛球和乒乓球，虽然有点瑕疵，价格却只有正品的三分之一。我特别喜欢在这里买乒乓板上的海绵贴与橡胶贴，有时还会帮哥买瓶补套鞋的胶水和买块锉皮，帮母亲买松紧鞋上的宽紧带，帮姐买只“百雀羚雪花膏”或“蛤蜊油”。那天，我们走得饿了，便一起在旁边的饮食店一人吃了一角一碗的小馄饨。随后，在那个没有票证就寸步难行的年代，我们买了许多不要票证的日用品。出得中央商场，我们又快步来到外滩，海关大钟“东方红”的旋律正在响起，我们趴在黄浦江水泥防汛墙上，看海鸥飞上飞下，聆听船上汽笛声的鸣响，偶尔有一艘五六层楼高的大客轮驶过，让我们发出惊叹的尖叫。沿着外滩走了一圈，又来到了外白渡桥，儿时记忆中叫它“外婆的桥”。在桥上远眺外滩风格迥异的万国建筑，敬意油然而生。

荡马路，是我们学生时代的一种时尚，是那苦涩岁月中的快乐。而今我们又有了新的约定：待一切平息，再一起去荡一荡新时代的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