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云
谷雨前后,天气反复无常,我也变得朝三暮四,又一次收起了空调被,把蚕丝被拉了出来。夜晚我躺在床上,抚摸着柔滑的被子,小时候养蚕的情景历历在目。
一到三四月,我就跟着小朋友开始养蚕了。第一步,把蚕卵包在一小团棉花里孵化。如果米白色的蚕卵变黑,就说明蚕宝宝快要出世了。果然,蚕卵一变黑,蚕宝宝就咬开壳子爬出来了。刚出壳的蚕宝宝身上布满了细毛,看着比蚂蚁还小。我用软毛笔把蚕宝宝轻轻地刷到盒子里,再去邻居家钩些嫩桑叶,撕成碎片放进去。过后再看,桑叶的边缘有锯齿的痕迹。
开吃以后,蚕宝宝跟月子里的新生儿一样,长得飞快,要不了十天半月,就从刚出壳的黑蚁蚕,变成了圆滚滚的白胖子。蚕宝宝经过两次脱皮,肤色就定格成了亚光白。这时候的蚕宝宝和毛毛虫貌似同类,但蚕的皮肤光滑细腻,又是低调奢华的亚光白。蚕宝宝不扎人也不咬人,本性纯洁又无辜,就连粪便都是一味中药。大人们通常把蚕屎埋进土里给植物当养料,或者收集起来做保健枕。
“春蚕到死丝方尽”,这句话道出了蚕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对小孩子来说,养蚕就图个玩。农村到处都有桑树,不用为蚕寻找食物发愁,养它一点都不麻烦,只要防着老鼠和鸟雀,好好喂食就行。
如果桑叶充足,蚕宝宝就会长得又白又胖。可是,有一天我去喂桑叶,发现几只蚕宝宝整个瘦了一圈,全身发黄,而且皱皱巴巴,趴在盒子里一动不动,把桑叶给它们递到嘴边都不吃。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糟糕,蚕宝宝病了。我跑去告诉大人,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原来,蚕宝宝要蜕皮了。在准备蜕皮之前,蚕宝宝就停止了进食。它不吃也不动,是在静静地积蓄能量,以便到时候能顺利蜕皮。
我回到盒子跟前,看见蚕宝宝仰着头,从嘴巴上甩下一个黑色的小圈圈。不一会儿,蚕宝宝头部至颈部的皮一节一节地皱了起来,它时而左右摇摆,时而滚来滚去,每用力向前伸一次,像套子一样的死皮就向后推一点。全部脱完,得折腾七八分钟。
蜕过四次皮,蚕宝宝就步入老年了,也该吐丝了。我亲眼看它爬在扫帚上,昂起的头来回晃动着,白丝就从嘴里源源不断地出来了,它一鼓作气,直到把自己蜷缩的身体一层一层地包裹在里面,接着变作飞蛾破茧而出,产下密密麻麻的卵后,蚕蛾奄奄一息,随即就死了。目睹了这个过程的我,顿时泪流满面。我想,蚕可能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所以夜以继日地吃桑叶,赶工期一样地生长。不然,它怎么能在短短的一个月左右完成生命赋予的意义?
春天一到,蚕卵里就有成千上万个小生命蠢蠢欲动,它们要出壳,要周而复始地轮回。听说,一只蚕一口气可以吐出千米的丝。蚕作茧了以后,人们为了抽取完整的丝,把茧置于高温中蒸煮,那些尚未变蛾的蛹就夭折了。一斤蚕丝大约需要一千多个茧,那么我的蚕丝被,就是四千多只蚕的贡献。人们抱怨蚕丝被价格昂贵,却忘记了每一根丝都是蚕的生命。
蚕丝被爽滑、透气、轻薄、贴肤、吸湿、防霉、抗过敏、冬暖夏凉,集各种优点于一身,盖在身上就像盖着一片云朵。我喜欢蚕丝被,但想着一床被子有数千只蚕丧命,心里好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