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朔梅
竹喧居,是我乡村老家的居所。老屋建筑多年,檐圮瓦倾,雨泽漫注。于是与弟重新翻葺。记得儿时,五檩草舍分前后。三世同堂共居,猪羊鸡兔杂处。曾听祖父说,祖居前为瓦房,后是草舍,我曾祖时遭祝融俱焚,又财力不支,于是俱建草舍。那时为独家野村,只有北边是叶家宅、吴家宅。我入学前,才有数户人家迁至。上世纪末,隔壁吴家遭火灾,那时乡村兴建楼房,于是与吴家一起,变草舍为楼房。至这次再拆建,差不多又四十年了。
那年冬天,新居成。留旧居少许,尚得前后各三檩平房。我老家前临百尺泾,后傍叶家浜。屋子前后间距五十来步,东西侧砌以砖墙,中间辟为园圃。杂以树草,兼以蔬果。父母与弟居于前,我居后。我们兄弟与父母至今同堂,未尝分爨。故无东犬西吠之忧,却有儿孙融融之乐。
其居后临叶家浜有燕笋竹园。趁此翻建以竹喧居名之。并请湘如先生题字,有附风雅之嫌。
日新堂,是我祖上堂号。古时,皇家设七庙,显贵置宗祠,小户则有家堂。前二者,供祭祀祖宗、承办婚丧事之用。而家堂仅一米见方,以敛放祖宗牌位用。但它必有堂号,以示承祧宗脉。
犹记垂髫时,每添置农具、篮匾,祖父辄以笔识“日新堂汤”于其上。祖父说:这是我家姓氏所宗。你要牢记。但于终我却浑噩。
新农舍成,我从卜居处分书过半置之。既然是书屋,应该再附庸个雅号。然冥思而不得。忽见旧簸匾上有“日新堂”三字,遂冠之。书虽不多,但放在农舍里,则别有趣味。古人崇尚耕读,可是现在耕已无田,读则近浮。稍稍可慰的是宁静与浑朴兼备。于是请学长赵丽宏兄题署而匾其上。居住于此,若晴日独坐,则有麻雀时来阶前觅食,偶或有鹁鸪于桂树间喁喁,见人不避;若雨夜展读其间,则闻风雨斜侵,竹喧萧萧。板桥诗境顿生。
院内原有井,我戏称为“蛙井”,翻用井底之蛙意,寓其主人类蛙之意。可惜在旧居翻建时废弃。窗下留白小畦,任蛇莓、狗尾草、蒲公英等杂处。又漫置石槽以承雨水,以求野趣。春夏夜雨,时闻雨蛙咯咯于草丛间。枯坐的我呆想:那莫非是井蛙的后辈吧?
竹喧居依枕小河。隔岸,樟树、杂树成林,与农田相错杂。雨过放晴,时闻斑鸠呼应于林梢,雉雊不绝于麦垄。因书屋在后,少有干扰。唯有父母汲水晾衣。母亲八十多岁,时来问寒问食,或自陈旧年往事,刚出门又折回补叙。此情此景,使我想起《项脊轩志》“儿寒乎,欲食乎”。
父母渐入老境,我与弟常居于此。征地开发之讯时有耳闻。原乡终将不再,竹喧居时时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