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兄虎弟

曹可凡

说起费玉清，“西装革履”，“长颈鹿状”，以及“台上喝水”三个关键词无法被忽略。小哥所着西装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奥妙无奇。其西装理念近乎执拗，即肩膀略宽，有“倒三角”感觉，上衣长度前面盖过裤裆，后面则要遮住腚部，至于西裤，则要上宽下窄；或许常年穿西装缘故，小哥在舞台上便衍生出“长颈鹿”状习惯动作，虽然也曾刻意纠正，如演唱时手腕上书写“立正站好”和“脖子”等字样，随时提醒自己，但终究积重难返，久而久之，居然成其“招牌动作”；至于演唱间隙喝水，如同帕瓦罗蒂那块手绢，估计也是心理暗示。小哥平日里以好好先生闻名遐迩，但对那杯白水，有异乎寻常的坚持，从不肯退让半步。

小哥演唱曲目范围甚广，但无论何种风格歌曲，一经他演绎，总呈现出雅致蕴藉的艺术特点，尤其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那些经典流行歌曲，由小哥唱来，颇有跨越时空感觉。姚莉女士素有“银嗓子”美誉，以演唱《玫瑰玫瑰我爱你》《苏州河边》等经典歌曲驰骋歌坛，当她听到小哥唱起“夜留下一片寂寞，河边不见人影一个，我挽着你，你挽着我，岸堤街上来往走着……”顿时百感交集，因为这首《苏州河边》寄托着两个年轻人纯真的感情。十年前，在香港维多利亚港的一间酒店里，姚莉曾向我吐露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虽然已年至耄耋，老人记忆仍清晰如昨。原来，她与“歌仙”陈歌辛早年互生爱慕之情，随唱片公司同事往苏州游览时，两人曾在月光之下，沿河边散步。但因受制于礼教，两人发乎情止乎礼。回沪后，陈歌辛一气呵成，与姚莉哥哥姚敏写就这首《苏州河边》，并将此歌敬献给姚莉。歌曲推出后，立刻红遍上海滩。姚莉女士说：“看到电视上，费玉清唱迭支歌，从前年轻辰光的事体，像电影一样，勒拉眼门前滑过……”说完，姚莉女士久久凝望窗外宁静的港湾，陷入沉思之中……那日话别时，姚莉委托我捎话给小哥，期盼与他见上一面，当面表达谢意。在她心里，那些已经走入历史的旋律，因为小哥，似乎又重新复活，只可惜，虽几经协调，仍然阴错阳差，两代歌神擦肩而过。

印象里，首度与小哥相识，缘于他与蔡琴的上海老歌演唱会，应策划人吴思远导演之邀，主持音乐会新闻发布会，自此以后，便常常有机会与小哥同台合作。2004年，小哥专程前来录制《可凡倾听》，畅谈其新专辑《浮声旧梦》，既然说及“旧梦”，自然免不了说些陈年往事。费家姐弟三人感情笃深。在费玉清还只是十几岁少年之时，姐姐费贞绫已走红歌坛，并有“东方维纳斯”之称，正是姐姐恳求音乐人刘家昌给费玉清三分钟时间，费玉清才得以步入歌坛，并以一曲《梦驼铃》走红歌坛，从此一发不可收。但在小哥记忆里，印象最为深刻的则是，小时候一旦遇到缺少零花钱时，便会在姐姐学生服前摆放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近日缺少一点盘缠。若愿意帮助的话，一块不嫌多，五毛也不嫌少。”虽然姐姐也还只是个孩子，并无独立生活能力，可依然像小母亲那般慷慨，将自己仅有的一点零花钱省给弟弟，而哥哥张菲则从小拥有非凡语言才能，只要一下课，周围便有一群同学簇拥着他，听他讲述《西游记》《聊斋》里的故事，据小哥回忆，所讲的内容其实胡编乱造，与名著本身毫不相干，但他依然口若悬河，引人入胜，这与温润如玉、谨慎安静的费玉清形成鲜明对比。故此父母常拿费玉清作为好孩子榜样来教育张菲。

不过，2008年赴台北采访张菲时，菲哥断然否认。依菲哥说法，他们姐弟仨童年时居住在半山腰，交通不便，也没有自来水管。每日担水、劈柴、生火之类的粗活均由他一人承担。在他看来，哥俩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狂放不羁，与那段童年经历不无关联。菲哥还透露，小哥少年时性情刚烈，两人常为分橘子、柚子与麦芽糖吵得不可开交。有一回因为菲哥偷吃小哥一颗麦芽糖，小哥“怀恨在心”，偷偷将菲哥一双新鞋的鞋头磨穿，害得菲哥上课途中发现大脚拇趾全部裸露在外面，连行走都困难，狼狈不堪；但菲哥也不甘示弱，待过新年时，暗暗将一枚鞭炮点燃后塞至小哥衣服里，新衣服瞬间“皮开肉绽”。尽管如此，菲哥与小哥从小到大，始终手足情深。或许从世俗意义上，小哥的确更受歌迷青睐，但作为兄长，菲哥保持健康心态，做到羡慕，而不嫉妒，这对龙兄虎弟仍常常互开玩笑。菲哥钟情驾机，翱翔蓝天。只是他所驾驶的飞机并非豪华喷气式那种，而是没有窗，仅靠钢丝架构起来的简易飞机，类似于装马达的空中脚踏车。菲哥盛邀小哥与之共同感受飞行乐趣，小哥虽将信将疑，却也半推半就地被菲哥哄上飞机。当飞机升空，俯瞰一片金黄的稻田，一湾浅浅的小溪，陷入无限浪漫时，引擎突然熄火，飞机迅速处于失控状态。菲哥顿时脸色煞白，连头戴头盔的小哥也感觉有些异样。不过，菲哥强作镇静，还向小哥投去一个微笑，但他头脑快速转动，寻找脱困方式。待飞机离地面仅三百米时，菲哥凭借工厂烟囱冒出一缕青烟，及时判断方向，千钧一发之际，果断掉头，迫降于一片红树林。整个飞机一半深陷于泥潭之中。小哥费力爬下飞机，一脚踩在泥巴里，忍不住把菲哥埋怨了一顿，菲哥也满腹委屈，心想“救他一命，非但不谢，还牢骚满腹”。虽然经此生死之劫，小哥事后仍不忘夸奖菲哥几句：“其实哥哥飞机开得不错！”

菲哥与小哥闯荡艺坛数十年，累积丰富人生经验。菲哥看淡潮起潮落，善于过滤不健康心理困扰，以欣赏与赞美眼光看待后浪崛起；而小哥总是乐意从不同面向看待事物：他曾以牡丹举例，有人给长者送牡丹花以示富贵，只是牡丹边上略有枯黄，有人讥讽为“富贵不全”。不料，长者出其不意，顺手将枯槁边缘掐掉，并甩出一句“我看到的是富贵无边！”因此，小哥认为，同一件事情，换个角度便可得出不同结论。

如今，菲哥与小哥相继归隐林下，不复与观众见面，但这对“龙兄虎弟”的江湖故事却会流传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