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一扫,关注“夜光杯”
朱 鸿
我和蒋子龙只有零星的交往,也都是我对他的拜见或恭请。岁月漫漫,光阴翩翩,他的形象和风采总能从时间的云雾之中浮现而出,仿佛云雾拂过,高峰仍在一样清晰。
没有问题,是1985年,我和孙商山往天津去登临蒋子龙宅门,向他约稿。陕西人民出版社办有一份文学杂志,尽管拘于关中,还是希望扩大其影响的,遂需要蒋子龙的小说,当然也需要更多的像蒋子龙一样重要的作家的支持。
远道而来,蒋子龙遂将接待的热情和真挚融化在一杯清茶与几角西瓜里。他视编辑为嘉宾,虽然并无鼓瑟吹笙,不过摇转风扇,向客吹凉,确乎是君子之礼了。夏天,他穿着白色短袖衣衫,显得轻松喜悦,然而他脸上的骨骼和肌肉也尽露一种性格的刚毅与坚韧,且具燕赵之地的慷慨悲歌之风。他感谢约稿,表示有合适的作品就给陕西,这使我和孙商山皆觉安然。可惜当代文学的一个共性便是艰难,因为一场诉讼,我所在的文学杂志竟夭殁了,约稿也便中止。
大约是20世纪90年代初,我的一位同事出版了蒋子龙的小说选,嘉招他至西安签售。活动成功,同事说:“排队的人老老少少,足有一里路长呢!”获悉他下榻止园饭店,我便过去看他。
仍是夏天,不过房间已经装上空调了。那时候我正处于一个极度彷徨的阶段,毫无工作的热情,看他也仅仅是表达我的一种地主之谊。蒋子龙的变化是更深沉,更闳阔,更从容,足显五十可知天命的气象。恰逢他正构思一部大著,其中的主角是一位发明颇多的工程师,弥留之际,卫生间马桶滴水的声音间断在响。由于密封技术尚未突破,工程师死不瞑目。蒋子龙斜靠在沙发上,绘声绘色,久沉自己创造的故事之中。一旦发觉暮色蒙窗,他才猛地站起来开了灯。
2019年11月17日,蒋子龙飞抵秦川,参加陕西师范大学长安笔会的雅集。非常荣幸,除敬邀到蒋子龙以外,我还敬邀了其他几位作家和文学批评家。
数日之间,蒋子龙一行观览了教育博物馆,举办了学术讲座,出席了学术研讨会,接受了驻长安笔会作家的聘任,赴白鹿原探视了一个神秘的汉陵发掘。
蒋子龙78岁,不过他的言行显然仍闪烁着盛年的身影。在我看起来,他还是壮士的样子。也许缘于长期的游泳,他硬朗,灵活,肤色白皙干净。他不挑选,整个活动无一缺漏,令我由衷钦佩。在报告厅,在会议室,其态穆穆,訚訚如也。在餐桌边,在茶室里,其神怡怡,侃侃如也。丰草茂木似乎修饰了他的峻峭,不过其挺拔难以削弱。我以为这个人是可靠的,厚道的,也颇为温暖。当然,乍望之下,蒋子龙也难免让人觉得凛然,俨然。实际上他威而不猛,泰而不骄。孔子所推崇的君子不就是这样吗?
蒋子龙始终属于明星类的作家,这应该归于他的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坚持观察、思考和表现当代生活。新时期的作家,有的以控诉罪恶成名,有的以冲破禁区登霄,有的以返回传统闻达,而蒋子龙则是以呼唤和推动改革赢得声望。
1979年我进大学,晚上自习,男女同学都在教室里的荧光灯下沉迷五花八门的小说。彼此推荐,链接而传的,往往有蒋子龙的作品。他的改革故事,他的改革人物,总是引起争议。或是食堂,或是宿舍,碰面便论乔厂长。他的小说一再获奖,也是理所当然。这也证明改革的必要,改革才有前途。
文学院的学术讲座每年几十场,学者和作家有来自欧洲的,美洲的,也有来自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的,当然更多的是中国当代的一些权威,总之不管怎么样,鲜见有座无虚席的景况。然而2019年冬天的蒋子龙的讲座让气氛恢复到了1982年秋天的路遥在联合教室讲座的那种饱满程度,这让左右激动。学生有校内的,也有校外的,更有一些作家从咸阳、渭南、铜川和商洛骏奔西安,结果报告厅显小了。两个过道坐满了人,头排桌子之前的空地上坐满了人,后排靠墙的空地上站满了人,前门和后门也都拥满了人。这是蒋子龙的光荣,更是文学的光荣。文学到底处于中心,还是移于边缘,关键看是谁的文学,这个作家是否有勇气和能力表现当代生活。
众目同视,气氛便多少显得凝重。蒋子龙批评文学居然躲避现实,小说竟撤退了。他认为,失去真相的文学将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