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国威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特别偏爱菊花,绿的红的黄的白的,偶然买一束养在瓷瓶里,为家居平添一点活泼的气息。
在多年前,古耀华兄知我有这爱菊之癖,又没有陶令东篱可以长植,于是画了一帧花叶繁茂而不乱、线条遒劲而灵动的菊花小品送我。我偶在生活烦乱,心无法安放之际,凝视这置在明式柞榛木三门柜上的百瓣千姿,那淡淡菊香犹似可闻,心便一时得以平静,南山虽不在望,然人淡应当如菊。
说实在,耀华兄的手上功夫真的非常了得,他绘画能工笔能写意,书法篆隶真行草皆精,篆刻更是一绝,能在0.5厘米石上刻四字,线条工细精劲。近几年来董桥先生盖在书法作品上的姓名印和闲章大多都出自耀华兄之手。我曾在董先生的书房里看过他的两盒常用印,一盒为徐云叔所刻,另一盒便是耀华兄刻的,那旧时月色、身在嫏嬛、月明满地相思……都整整齐齐排放在盒子里。董先生尝誉赞耀华兄刻的印章有文气,篆文劲爽挺拔,不输徐云叔。
近日巧的遇上了几位朋友,他们都不约而同与我谈起古兄,其中一位蔡明宏兄,他在我眼中是个奇人,年纪比我们都轻,他一生都是奇遇,四岁拜入广钦老和尚门下,七岁又为华梵大学创办人晓云法师奔走募捐创校。更奇的是他于花艺、篆刻、绘画、书法、厨艺、茶道、经商亦是了得,全然无师而自通。他这样奇的一个人,虽不曾与古兄有一面之雅,却对他的篆刻非常推崇,还关注他的帖文动向,可见古兄印艺魅力之大。
由于古兄的脾气好,思路缜密,我都经常以一些琐碎的小事叨扰他,如遇上印章石材无法判别,发上一张图,什么芙蓉、寿山,品名和价格多少钱可买,一下便知。若字画难定真伪,细节拍过几张照片传去,他八成可断。至于他对旧王孙溥心畲的书画尤有深入的研究,曾摹写过一帧钟进士柏柿如意图给我,鬓眉毕现,几可乱真。及他近年又负责替博物馆专门整理一批溥心畲先生秘不示人的书画稿后,眼界更为之一开,因为这一批书画稿,连溥老逝世后,负责处理溥老书画的八人托管小组都未能得窥半纸。古兄对我感叹说,世人都传溥老下笔题诗,挥毫作画,从不假思索,援笔立成。但当他研究完溥老的书画稿后,才深深明白一位成功的画家绝对不可纯仗天才。像溥老这样的人,他在平日四下无人时,也花了不少功夫在琢磨书画的章法和布局,下笔练习之勤,是没有看过他画稿的人无法想象的。故古兄觉得他自己既不及溥老的百一,就更要潜心努力,一刻不敢懈怠。
昔读溥老《戒坛静坐》:“黄菊花稀橡叶干,寺门幽邃锁空坛。夜深趺坐无言说,谡谡松风月满阑。”虽有几分寂寞,然这松风月满无言坐,黄菊花稀对夜阑,有境有情,实在妙绝。
林黛玉的《问菊》,我倒能背:“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还有她的咏螃蟹:“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羡我千觞。对兹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秋天赏菊、食蟹、饮酒、赋诗,古人这样的生活真令人心生向往。
而这向往,都在移居快要30年的台北实现了。由于位于海岛,新鲜的海产自然多样,特别到了秋天,三点蟹、处女蟳、沙母、沙公,不同鲜味的螃蟹依时上市,或清蒸、或爆炒、或煮粥,各有妙处,尽在不言中。
因近十年多来在台北已较易买到阳澄湖的大闸蟹,所以秋来吃大闸蟹的习惯便一夕养成。为了吃其真味,我还请托友人自大陆带来正宗的山西老陈醋,因觉得酱汁不对,蟹的鲜味总出不来。当然做蘸酱的方法各有偏爱,但人往往都会追索那味蕾上初尝的滋味,我似乎也不例外!两汤匙酱油、两汤匙半的水,先小火烧开,再加一汤匙糖、大半汤匙姜蓉,一汤匙老陈醋,烧开就好。当把脂红的大闸蟹拆开,酱汁一蘸,其滋味无穷,又是一年蟹菊争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