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蔚
某日中午,指挥家曹丁约我和洪兄第二天中午去他家吃面。洪兄马上在微信中发问:“吃过拉面、刀削面、焖面、扯面,明天出品什么面?”曹丁反问:“你要吃什么面?”他是山西人,洪兄遂戏语:“你的面对南方人来说都是开眼界的,是面食中的爱马仕。”曹丁便回应了一个夸张有趣的动漫表情包。
不过,我的心里却在嘀咕。无疑,曹丁在指挥台上是一把好手,无论是乐队,还是合唱,都能拿得起,展得开,呼风唤雨,得心应手,合唱尤其出彩。但他那双紧握纤纤银棒的手,果真能拿擀面杖,和面切面,做出一碗鲜香扑鼻的好面吗?毕竟,从银光闪闪的指挥棒到朴拙粗壮的擀面杖,距离有些远。
第二天中午,洪兄比我先到曹丁家。他在微信中发了一张主人的双手在不锈钢盆中揉面的特写,有图有真相,还蛮像回事的。等我到达曹家,他们俩已将小菜与面的臊子(浇头)准备好了。洪兄开始烧水,曹丁的面已和好,接着扯出一小片一小片长方形的小面片,扯好几片就扔进开水锅中。姑且将他做的面就叫扯面吧,说实话,形状不大好看,与他在指挥台上挥棒击拍的潇洒奔放无法相比。但我还是礼貌地说了一句:“大师亲自下厨做面了。”
有道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面亦如此。刚才还是其貌不扬的曹氏扯面下锅煮开,沥干水分,放进碗里,端上桌来,便马上来了个华丽转身,不仅面的形状变得自然好看了,而且放上主人亲手做的臊子,一入嘴,便感鲜美可口,浓淡相宜。
我们吃得津津有味,臊子淋了酱油,一下子看不出具体的内容是什么。于是问主人,他神秘地微微一笑:“都是蔬菜。”咂摸之中细细辨味,果然有萝卜丁、白菜丁、菌菇丁,却无一点荤腥。有烹饪经验的人都知道,夹荤夹素的菜相对容易做,滋味易出;但将清简的蔬菜做出本真的好味道,考验的却是厨师的真功夫。就像曹丁近年来的指挥,手上的语言趋向简约朴实,少了些炫技的花哨,指挥出来的音乐内涵却更加饱满,韵味悠长。清简而不单调,简约而多意蕴,生活与艺术之道终究是相通的。
一顿曹氏扯面,让我们吃得心满意足。也让我悟出了,君子不必远庖厨,握指挥棒的手照样可以拿擀面杖,音乐家创造优美的音乐与下厨做一碗好吃的面并不矛盾。指挥棒之于指挥家,擀面杖、炒菜锅之于厨师,就像侠客手中的剑,都要下过一番苦功夫,方能人剑合一,赢得江湖地位。音乐史上,指挥家的地位也并非一蹴而就,经过了几代音乐家的奋斗才得以确立和成型。脾气暴躁的英籍德裔作曲家亨德尔为赢得指挥在乐队中的统帅地位,甚至与大键琴演奏家马特松拔剑决斗,险些丧命;德国音乐家施波尔说服了钢琴家把总谱交给自己,成为乐史上率先提示速度、打出明确的节拍,并且首先使用指挥棒的音乐家,从而结束了指挥家以前用鹅毛笔、用牛皮卷筒指挥乐队的尴尬时代。
吃面的时候,曹丁自豪地夸耀起了家乡山西的面食,说在山西吃一个月的面食,每天都不重样,就是好吃。洪兄与我都附议赞同。洪兄举了在山西旅游时,服务员端上的一盆馒头立刻让大家吃了个精光,意犹未尽让服务员再端一盆上来的例子;我则说了当年在大同,与妻子走进小巷中一家幽暗的面馆,看着厨师将一团面高举头顶,刀削如风,面片入锅沸腾,不一会两碗有红烧卤蛋和肉臊子的刀削面上桌,吃得我们大呼过瘾,从此再没吃过如此美味的刀削面。曹丁接过话头:“我们山西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每天都离不开面食。”
形而下的面食,形而上的音乐,人间烟火气与美妙的音乐,相辅相成,一样动人。上得指挥台,下得厨房间,沉醉艺术,热爱生活,人生才是有滋有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