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 白
父母不在了。春节,姐弟五个家庭会在上海聚餐。我照例给每家送去一份杭州的吃食,算年货。总觉得,手中不拎着点吃食,少了点春节的意味。
庚子春节遇到疫灾,聚餐取消。年货已经准备好了,熟禽、腌品、茶叶、香榧、八宝饭。妻子说:找快递,把年货寄去。
去年腊月二十八,杭州疫情已现。撑着雨伞,双肩背包。街上空寂,偶然有人走过,也和我们一样,还大意着,没戴口罩。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响如霹雳的喷嚏,声脆力刚,在安谧的空间显得雷人。回头一看,是一精瘦中年男人,不像杭州原住民,衬衣外套一西装,匆匆赶路,等我回转,他已走在我前面。
妻子说:这个喷嚏,喷劲真大,把我后脑头发都冲了起来,碎沫飞到了头颈上。
我心中一咯噔。
只有一家快递还营业。小哥边打包,边吸着鼻涕。
感冒了?家住哪呢?
湖北黄石,明天就回家了。
这一吸一吸的鼻涕,把那一声喷嚏的“毒性”加重了。
妻子担忧起来。
第二天,姐弟们都收到年货,小弟在家庭群上传了年货的照片,五彩六色,并打油一首。过年的喜气传了过来。可是,也就在这一天,武汉封城。疫情的严峻传到杭州后,过年的心境被打压至无形。
天天刷屏看疫情,妻子却流起了鼻涕,两腿也感到酸痛。那一声喷嚏似乎又响了起来。这不正是专家说的症状?妻子量起了体温。14天潜伏期,要熬了。小区开始封闭。我们拟订起预案。收集区疾控中心电话,并先行联络,以免需要时临时抱佛脚;从两家三甲医院中,确定路远却传染科强的那家;不去菜场,减少网上购菜频次;一日三餐改食两餐。
没有找快递的事,闭关自守,也不用这份煎熬啊!
可是,没有年货的你来我往,那还叫过年吗?
熬的日子,免不了自我纠缠。却想起,那年我承担了一位母亲对儿子最遥远的年货传送。
大年初三,接到林场通知,要我返回大兴安岭。我正准备行装,好友S的母亲来了。她扛着一袋东西,挺沉地放在地上,说,谢谢你帮我带给S,不知道他春节吃了点啥,他最喜欢吃这芋艿了。我怔了一下。随手一掂,有二十来斤重。
往年,探亲返程前,总有“插兄”父母上门让我捎些东西。火车行程三天,转车两次,一般家长送来的都是肉松、香肠之类的轻巧食品,让孩子吃上这一口,表达的是牵挂之意。
我看着那一袋芋艿,心里发怵。母亲说:“我们减少点东西,你给它扛着吧。”母亲之间,心相通。
在哈尔滨三棵树和齐齐哈尔火车站转车,站台上,我们三个“插兄”的行李堆有两米来高,那袋芋艿放在最上面。火车一停,一人上去把门,我先将一袋芋艿扔给他。无论如何,这袋芋艿不能弄丢。
S拿到后,下午就煮了一脸盆芋艿、香肠、腊肉、蘑菇混搭的杂烩。初七初八,春节尾巴。香气充溢整个帐篷的时候,十来个人聚拢,刷牙的搪瓷杯倒上白酒,叮咚一碰,吆喝几声,大口入酒,捞一块芋艿,再搛一段香肠,融合的鲜味,紧跟着白酒在舌腔回转。
这口芋艿,S把母亲的牵念,传给了帐篷里每一个弟兄,每个人都想着家。帐篷外,满天飘洒的雪和一片黝暗的森林,看不见了。
十几年后,回城,我去了离父母两百公里的另一个城市。父母都已经老了。春节,该我给他们送年货了。水果、糕点、干果、腌腊制品,大箱小盒。看着那一堆红黄绿蓝,喜庆就洋溢在他们脸上。我自己也受了感染,孩提时的春节感受又浮了上来。
年货承载着我念家思亲的情结。春节的欢喜以各种形态表现出来,才有年节几天里的生动、有趣、千姿百态、色彩纷呈。这般喜庆的表达,不知有多少依附在你来我往的年货上?于是,这依附着的情感,成了我抹不去的记忆。
我还是念想儿时那些平安年份里的春节,母亲忙着掸尘、磨面、烧年菜、包汤圆,身影忙碌,菜香飘忽。过年的气氛,其实是母亲营造出来的,让我们享受,让我们铭记一生。大年初二,父母带着我们,将大大小小的一包一袋,拎在手上,到一位位长辈那里拜年,送年货。街上的人,都和我们一样,个个脸上露出的都是福气、喜气、高兴劲。现在,却时常怅然,这荡漾于心里的欢快,只属于生命中的少年。